11 清且涟猗(1 / 1)
地震了。
李彩凤忽然从迷惘的状态中惊醒。环视四周,虽然人们都是瑟瑟凄惶,但是并没有撕心裂肺哭吼声,并没有人在这场地震中受到实质性的伤害。
有一些瓦房塌了半边,扬起漫天的尘土,看门的大黄狗忽然间恢复了野性似的,竟转头对着自己的主人吠起来。
她窝在李老爹的怀里迷糊了大半夜,李老爹还是不敢回到屋里,唯恐下一波地震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李彩凤从小到大过得顺顺遂遂,像这样的事情是第一次经历。嘈杂的声音围绕在脑边徘徊不去,她一会清醒,一会昏沉,在天微微亮的时候甚至听到了官道上急促的马蹄声。
“通政司——十级加急!”
通政司驿报飞火传进紫禁城。夜漏的皇城大门自英宗时期起,破天荒地开了。
内阁次辅徐阶头顶见汗,今晚是他值夜。平常颇善于养气怡神的他今晚不知怎么的,就是心神不宁。他从值夜的侍卫那里要了一盆水,玉泉山的清水一如既往的冰凉,他忽然打了个寒噤。
果然,这种不妙的感觉没有持续多久,通政司的驿报就到了。次辅还没有权力打开通政司十级的驿报,只有首辅有这个权力。而此时这位掌握天下权柄十几年的内阁首辅严嵩,不在文华殿,而在西苑陪着天下至尊炼丹。
宫中不准骑马坐轿,徐阶这个已过天命之年的老头,竟然跑的比闻讯而来的内侍们还快。
且说另一头西苑,严嵩今晚倒是难得地睡了个好觉。连日陪皇帝炼丹已然让他日趋老迈的身体吃不消了,而最近锦衣卫大都督陆炳不同寻常的动作又让他嗅到了一丝莫名的气味。
陆炳,陆大都督。严嵩不由得心中赞叹,真是个难得的人才啊。自己从嘉靖二十一年入阁,就和他建立起了外人难以想象的同盟,朝中很多大事都离不开这位盟友暗中的推波助澜。唯一可叹的是,自己那蠢笨的儿子严世藩,却看不懂陆炳的真面目。
明明睡得很安稳,严嵩却在内侍敲门的一瞬间清醒过来。这是很久以前他在前首辅夏言秉政时养成的习惯。当时他们父子的把柄牢牢握在夏贵溪的手上,那时他每天晚上夜不能寐,门外面一点的风吹草动就像被放大了一百倍那样,时时折磨着他的神经。
“元辅大人,元辅大人,通政司驿报,十级加急!”门外面的内侍惶急地喘着粗气道。
当然是十级加急,严嵩束上了腰带,心里甚至忍不住嗤笑一声,还有什么值得在漏夜三更冒着惊驾的风险需要直入內苑?在被惊醒的那一刻,他甚至感到了久违的愉悦。
推开门,首先看到的是徐阶绯红的官袍,上面明显的灰渍和褶皱让严嵩的目光凝了凝。很快你就要被扒下这身官服了,不光是你,还有你的同党们。
“元翁啊,通政司——”徐阶快步上前,指着后面日夜奔行几近虚脱的驿卒,严嵩眯着眼打量了一下他,慢吞吞地说道:“华亭啊,居移体养移气,看来你这养气的功夫,呵呵,还是不到家啊。”
徐阶心里暗骂,面上却更加恭谨:“宦海沉浮,下官还是没悟出来啊。”
严嵩摆了摆手,便有一个内侍上前,取过信筒验过骑缝,又有那惯会察言观色的其他内侍,早已将小折刀呈了上来。严嵩割开了信封,拿起里面的信,看着看着,脸色渐渐变黑,眉头狠狠地蹙了起来。
“老夫要面见皇上,这简直是……”严嵩忍了忍,还是没说出那几个字。徐阶心中一动,道:“元翁,这信上……”严嵩好似才想起身边还有个人一样,把信递给了徐阶:“华亭啊,你看看,你看看,国家多难啊。”
徐阶迫不及待地拿过了信,一阅之下大惊失色,几乎要绷不住脸色勉力维持的镇静:“腊月旬二,渭南华县地动,累震不止。河渭大泛,垣屋倾颓,潼蒲死者十之六七,渭南死者十五,他州陷没,不知所存。臣,潼关守备李庆池报。”
在冬月的寒风中,徐阶却额头冒汗不止:“今日腊月旬七,已经过了五天了,却不见陕西省州府急报,来的却是潼关守备的驿报。难道……”
严嵩已经坐在了轿子上,这是他七十岁大寿的时候,皇帝恩赐的。准许宫中坐轿,这是多大的殊荣啊。平常严嵩唯恐轿子走快了别人看不清楚,今晚他却第一次嫌这轿子行的太慢。
当嘉靖皇帝终于被哭丧着脸的大当头黄锦叫起的时候,严嵩和徐阶甚至已经都商量好了内阁的批复。在听到皇帝召见的旨意后,两人不敢迟疑,与黄锦略叙几句后,便尾随他进了殿。
大殿中昏沉沉的,只有几盏长明灯微微亮着。嘉靖帝面沉似水地坐在榻上,身上披着黄袍,脚踏旁一个小内侍正在替他穿着鞋。
一看两人进来了,嘉靖帝一脚踢开内侍,急躁地说:“说罢,又是哪边不对了?你们夤夜见朕,赶紧给朕个说法。”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最后还是严嵩叹了口气,颤巍巍地把手中的驿报交了上去。
嘉靖帝一目十行地看完驿报,忽的站起狠狠地拍了桌子好几下:“叫陆炳来,叫陆炳来!”
看着惊慌失措的内侍一溜烟地跑出殿去,徐阶强自压下那一瞬间的不祥之感。他简直不敢相信,其实他听到了皇帝不易觉察地出了一口气。
而此时,他更没有看到旁边跪着的严嵩,眼里突然划过的那道锐利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