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回首往事(1 / 1)
那时候,马大婶才五六岁的样子,什么也不懂,就只看到自己的母亲陪着齐氏一起哭。等齐氏走了,母亲又抱着自己,叹息良久,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那时候,齐氏迅速苍老的脸和周围人家指指点点的叹息,还有父母晚上的窃窃私语,都变成了马大婶的噩梦。
那时候的马大婶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村子里的男孩子一时间都有了老婆,连最穷的王癞子的都摊上了一个黄花大闺女。马大婶不懂得什么是拉郎配,只觉得村子里轮流着办喜事,好像每家子的女儿都留不住了,非要把她们都嫁到别人家去一样。
再到长大了一点,父母就着急地为她定了一门亲,就是马大婶的丈夫,一个庄户人家的老二,也是一个病秧子。马大婶虽然不懂得夫妻是什么,但是看到自己父母相和,模模糊糊觉得定亲也不是一件坏事。开始的幻想,直到亲眼看到了那个躺在床上几乎把自己肺都咳出来的良人后,终于变成了对未来生活的沮丧和难堪。
马大婶的痛苦一直藏在心里,多少次她想问父母为什么要把自己的一辈子托付给这样一个连自己生命都无法保证的人,可看到父母日渐变白的发鬓和愈来愈弯下的腰背,还是没能问出口来。
后来有一天,她听到了父母和里正的谈话。从嘉靖九年皇帝招了龙虎山道士进京开始,后宫选秀越来越频繁,对宫女数量的要求也越来越大。宫外头都传言着皇帝要炼丹,原料就是处子的经血。而且每次采选都以京城周边的地方为主,导致这些地方的女孩儿根本不敢留着长大,一般都是从小送到婆家当童养媳,而婚契什么的等到年龄一到,就马上去官府办好,就怕夜长梦多,被官使看到,落得个骨肉离散的下场。
这就导致了村子里的男子们都被有女孩子的爹娘挑上,刚开始还问个家庭情况,到后来情况不妙的时候,只要是个男人,都可以拿来当女婿躲避官差的采选。
马大婶刚好遇到了这种情况。
还能怎么办呢?马大婶在嘉靖十一年选秀的前夕,一顶花轿抬进了陈家,堪堪躲过了来访的几个官差。婚后丈夫虽然疾病缠身,但好歹有自知之明,对马大婶也算是知冷知热了。夫妻俩磕磕碰碰倒也过得不错,马大婶的丈夫竟然也硬撑着活到了两个女儿长大。婆婆埋怨过马大婶不生儿子,但是儿子的身体她也是知道的,原想着活不到成年,如今也算是意外之喜了。马大婶安葬了丈夫之后,一门心思守寡。
刚好那一年顺天府查访节妇烈女,里正把她报了上去,还得了一块贞洁牌坊。有了这个,马大婶才有了底气,顺顺当当地把两个女儿都嫁了出去。当然,每当有宫中的官使前来,看到这个牌匾,到底还是没说出那句话来。
马大婶的大半辈子就是这样了,在她剩下的悠闲日子里,每当看到骑着高头大马来的官使,总是叫她又一次的回忆到前半辈子的不易中去。人这一生所经历的痛苦,到最后回忆起来,总是不自觉的放大或是刻意的模糊,而马大婶就属于前者。
李彩凤听得唏嘘不已。
她如今倒不是为自己的人生而担心,自己虽然已经十一岁了,看起来真的和八九岁没什么两样,干枯的头发,粗糙的皮肤,还有因为长期营养不良造成的浮肿。虽然肿的不厉害——这个时代的老百姓几乎都有点浮肿,但是瞅瞅自己这相貌,这小身板,官使得是什么样的眼光才能看上自己啊……
她现在担心的是李老爹会不会将自己嫁给同村的其他人,刚穿过来的时候她委实没有想到这个。你怎么能想到一个放在现代才上小学的女孩子就要谈婚论嫁了呢?可能对方还是一个你根本没见过面的人。李彩凤想起来就是一阵恐惧。
自己的上一辈子,大学毕业当上了历史老师,既符合自己的专业,也乐得清闲可以做更多的学术研究。是的,工作第二年的时候,她的大学教授成立了一个古代文献资料的研究协会,来信问她是否愿意加入——毕竟她的大学成绩一直很不错。李彩凤也很高兴自己能发挥余热,摆脱父母的催婚。
是的,即使当时李彩凤只有二十三岁,父母已经迫不及待地为她安排相亲了。而那些相亲经历,在她的记忆中似乎总是中规中矩,既没有特别突出的能令人眼前一亮的,也没有很奇葩的——李彩凤一直以为自己会遇到电视上演的那种屌丝男。
但是几次下来,李彩凤倒是失望了。后来,李彩凤就穿了过来。这样看来,她的恋爱经历还真是算得上是一片空白。你要问她大学里为什么不谈一场恋爱,这个就要怪她的学校了。上海有名的师范大学,当然也是有名的女生为主。男生什么的还真是有点稀缺,高质量的男生更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加上自己的惰性,四年的经历还真是乏善可陈。
罢了,反正一切都是过去时了。如今的她,只能默默祈祷在这个世界上过得平安顺遂,男友或是丈夫什么的,只要能过日子,怎么过不是过呢?以李家的家庭条件来看,要说攀上个显贵,也不太可能。怎么看结果应该也是挑个知根知底的庄户人家,老老实实埋头种地吧。
李老爹虽说是个泥瓦匠,却也绝不会把女儿嫁给工人的。贱业啊,跟军户也没什么两样了。所以,在李彩凤看来,最好的结局就是嫁到农夫家里,生下的孩子好歹不会上了贱籍。至于什么进宫,寻求虚无缥缈的大造化,呵呵,还是算了吧。
穿越给李彩凤带来的不是终于可以大展宏图的得意,而是每日每夜的惶恐不安。在看到选秀的这一幕真实的发生在眼前,李彩凤最后感到的不是亲历历史的光荣,而是深入骨髓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