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09 应许(1 / 1)
很快,橘真琴和浅丘明里也抵达了望月的门口。望月実岭和七濑遥是从窗口看见他们的,橘真琴骑着一辆崭新的深蓝色自行车,而浅丘明里小心翼翼地侧坐在他的后座。女生的手小心地扯着橘真琴的校服外套,想要伸手环住男生的腰,又害怕这个动作过于亲昵而引起他的反感。然而扯着外套的动作又让浅丘时刻产生着摇摇欲坠之感,她以一个极别扭而不舒适的姿势坐在橘真琴的后座上,心中的纠结在脸上一览无遗。
望月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阴沉了多日的心情不由地越发晴朗。
“很可爱的女生。”望月强忍着笑意转身下楼去为他们开门,七濑遥虽然并没有给出什么回应,但看到女生舒展开来的眉眼,也不由露出了些微释然的表情。
“你们怎么一起来的?”不好意思为难浅丘,望月却截住了正在锁车的橘真琴,想在这位竹马的脸上看到一丝赧然的表情。然而橘真琴回报望月的却是一脸坦然:“我陪浅丘去参加戏剧社的面试。她最近认识了班级上一个戏剧社的朋友,被邀请入社了。”
“戏剧社?”望月眨了眨眼睛,“这孩子……也是交到朋友了哪。大概,也是托了真琴的福吧。”她狡黠地弯起了眼笑。
浅丘自然不知道身后发生的一切。她在玄关脱了鞋,咚咚咚地快步跑上了楼,拉开房间门,也不顾七濑遥在场,盘腿坐了下来,好奇地睁大了眼睛打量着望月実岭房间里的一景一物,仿佛望月的好成绩也与房间里的布局有关似的。而当橘真琴尾随着望月実岭走进房间时,看到的却又是一个目光正视前方,端正庄重地坐在位置上的浅丘明里。橘真琴自然而然地选择坐在浅丘的旁边,殊不知当自己坐定时,身旁的女生已经涨红了脸,目光求救似地四处逃窜——这一切,橘真琴都不知道。
而望月実岭和七濑遥看得清清楚楚。望月実岭侧过脸,恰巧与七濑遥四目相对。于是她向七濑遥露出了心照不宣的微笑,七濑遥动了动嘴角,像是勉强笑了笑。两个人又很快收回了目光,两颗心都为这片刻的默契而怦然。
人已到齐,差不多是蛋糕登场亮相的时候了。蛋糕是七濑遥、橘真琴和浅丘明里三个人用零花钱凑着买的,自然不可能多么奢华。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奶油蛋糕,附着蛋糕盒里的十八根色彩斑斓的蜡烛。
不知道为什么,望月実岭忽然想起,和七濑遥度过的第一个生日。那天七濑遥莫名其妙地敲响了自己的家门,还带着一包铜锣烧和几支仙女棒。望月実岭正存着满心的疑惑,还未待她开口,七濑遥便已将她拉到了庭院里。
“生日快乐。”小小的七濑遥别扭地低下了头不去看望月実岭,却伸出手将铜锣烧递到了望月実岭的鼻尖下,“零花钱不够买蛋糕……也没找到蜡烛。”七濑遥颇有些挫败地看了眼自己另一只手上攥着的仙女棒,“只有这些了。”
望月実岭忘记了自己是以怎样的表情、怎样的心情接过七濑遥的“蛋糕”,又是如何在漫天的昼光下和七濑遥两个人点燃了闪闪发光的仙女棒,他们有过怎样的言语,怎样的动作——望月実岭都已经不记得了。但是,却还是有那么一幕,一直都在望月実岭的心底闪耀着——在七濑遥离开前,他转过头来,脸上是信誓旦旦的表情,像在起一个重要的誓言:“以后,一定会给你再过一个像样的生日。”
在望月実岭的眼前,已经长大的七濑遥低垂着眉眼,小心地用打火机挨个点燃着蛋糕上的十八根蜡烛。出生的那一年,转眼就这一天。十八年,和七濑遥认识有多少年了呢?望月実岭偷偷凝视着七濑遥好看的侧脸,她不想特意去算,却也知道,这相识的时光占有着她大半个人生。
拉下窗帘,整个房间里只有蜡烛闪烁的暖光。浅丘起劲地带着橘真琴和七濑遥一起唱起了生日快乐歌,望月忽然意识到浅丘的歌声是很好听的,带着少女的无忧与一丝孩童的天真。相比之下,两个男生拖拖拉拉的歌声实在有些糟糕。
“许个愿,许个愿!”浅丘挥动着拳头道。
望月双手交叉,闭上了眼睛。眼前忽然明灭闪烁着一整片银色的宇宙。
……东京大学,望月実岭。
还有一个,七濑遥。
睁开眼睛,吹灭蜡烛。她抬起头,朝角落里的七濑遥露出了微笑。
当初立下的诺言,如今也一一应许。现在她要做的,大概便是等待着适才许下的愿望照进现实。
*
虽然生日聚会暂时舒缓了望月的紧张情绪,但是当三个人告别之后,重新落入孤单独处的望月又不可避免地陷入了难言的焦虑之中。望月実岭一直被这种反复无常的痛苦折磨着,一直到结果出来的那个早上。
望月走进教室的时候,就感受到一种别样的压抑氛围萦绕在教室上空。她踏进教室,仿佛所有人湿漉漉的目光都粘在了她的身上,直让她觉得反胃。一直畏缩在前排的女生竹田——那个同望月一样拿了推荐表的女生,此刻高昂着头颅,仿佛一个女王,傲然地与望月実岭四目对视。
大概是通过了初筛吧,望月扯了扯嘴角,想像平时一样勾出一个嘲讽的微笑,然而却没能。她别过头去,心里也愈发打鼓。
整整一个上午的课,望月都心不在焉。她的思绪没有能追随上老师的步伐,老师都变成了直立行走的鱼,她是溺于水中的濒死之人。
第四节课的铃声当当作响,当教室里的人三两结伴着走出教室享用午餐时,望月却仍停留在自己的位置上,像是一座干枯的雕像。她知道自己现在只要走出教室,穿过走廊,跨进信息室的大门——不用几步操作,她就可以知道自己的初筛结果,她被折磨了这么久只为了等待这个结果。然而,到这一刻,她竟失却了跨出这一步的勇气——可笑,从未怀疑过自己能力的望月実岭,竟然在这一刻感到了畏惧。
不知在座位上坐了多久,等到外出就餐的同学们差不多都要回到教室了,等到她确定自己再也不能等待下去了。她站起了身,腿竟然有些发软。她拖着千斤般沉重的脚步,一点点地走向了信息室。信息室所在的走廊没有日光,笼罩在一片凄恻的绿光之中。望月実岭心中隐隐发慌,向前的脚步却还是没有停止。
不知在这片绿光中行走了多久,当望月终于抵达信息室,坐在了一台电脑面前,内心蛰伏多时的恐惧在这一刻鱼贯而出,几乎要将她吞没。匆惶间她抬头看见自己所用的电脑上方标着一个巨大的“4”,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她立刻关闭电脑,重新换了一台开始操作。
到这种时候,望月悲哀地发现,科学的、迷信的,她都愿意去相信、去尝试了。
点开网页,输入用户名、密码、验证码,一切都已经准备周全,然而望月的鼠标停留在“查询”那个按钮上,却迟迟狠不下心来点击。时间在一分一秒地缓缓流淌,望月没有动作。她在等待什么?她也不知道,也许她只是害怕这个结果。
忽然,身后有一阵轻微的动静,望月心下大惊,以为是下一节课的同学已经来上课了,匆忙间她摁下了鼠标左键,而此刻,初筛的结果毫无保留地映入了她的眼底——
“望月実岭,通过。”
大脑在几秒钟短暂的空白后,奔涌而上的是强烈而真实的喜悦。一颗心在她的胸前内狂喜般地跳跃着——她过了!她过了!笑意无法抑制地流露出她的嘴角,她笑得将眼睛弯成了两道月牙。这个时候,清醒过来的她才意识到刚才的自己是多么愚蠢可笑。她转过身去,脚步忽然变得轻盈,像走在云端。东京,东京!她忽然觉得这个城市已经近在指间,只要她能够再平安度过一个行尸走肉的面试!
她豁然拉开了门,七濑遥和橘真琴的脸庞便出现在了门后。橘真琴愣了很久,大脑飞速地运转着,想要编出一套完美的托词来解释自己和七濑遥为什么在这里。然而,还未等他来得及开口,身旁的七濑遥便已朝望月実岭伸出了手。
望月実岭毫无保留地绽开了笑靥,上前一步,扑进了七濑遥的怀里。男生清瘦的怀抱并不温暖,却让她发自内心感到了一种安宁,心中的皱褶似乎将要被缓缓抚平了,她的长夜大概也是要过去了。
橘真琴从眼前的这一幕中回过神来,也忍不住露出了笑容。大概,他也不用解释他和七濑遥为什么从下课开始就蹲守在这里的原因了。
然而,望月実岭却不知道,这个时候,在三年级组的办公室里,年级组长摘下了鼻梁上的老花眼镜,皱着眉头凝视着手中的一封举报信,一声叹息融化在冬季凄清的风里。
“望月这孩子,要不是摊上了这么一个父亲……可惜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