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大雨将至。(1 / 1)
谢澜在谢河这边待了半个月,这期间,谢河收了温年的西大营,在北靖城站定跟脚,池靳那边也重整了内河的秩序,俘获内河人心。
天气明明越来越热,谢澜晚上躺在房里,心里却生出几分难褪的寒意。
池靳那边并没有依言拍电报过来,但那边也时而传来将内河改头换面的消息,谢澜想,池靳应该是好了的。
一颗心却悬在半空,迟迟不肯落下。
他有点失眠,开了灯,他对着灯光看自己的刀。
那是仿唐刀里的陌刀——早就失传的一种刀而做的一样武器,是双刃刀,同陌刀一般直而锐利,却并没有陌刀那般重。
这是他从前用的,随他与付诺儿在一起,已经搁置了多年。
所幸这刀当时雕琢得太用心,是以这些年过去,只是积了一层灰,连锈迹都没有。
他取出一块绢布,细细擦拭这把刀。
人生要做很多决定,有些是无关紧要的,有些却可以决定一生的成败。他再次将这把刀取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他不再选择那偏安一隅的命运。
而是选择了,逐流而上,与大浪搏击。
这刀拿出来,不为杀人饮血,只为了指明方向。
刀在手,如灯在手,照亮一切决策,磨砺决心。
刀也双刃,也是说明,来回皆是锋锐之地,他没有退路。
虽然不过短短一月,但大戏已经开场,他躲在影楼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日子却再也不会有了。再睁眼时,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放下绢布,他收刀入鞘,将这把刀轻轻放到床边,又将绢布细细叠好,正在这时,他听见外面有些轻微的响声,那响声极弱极弱,不是巡营士兵的脚步声,只像是谁家的猫踏过屋檐似的。
只是这地界儿都是兵,炮火连天的,连个鸟都不愿在这儿停,别说家猫了,谢澜心中犹疑,持了刀刚推开门,立刻就愣住了。
门外,光与暗交错着,池靳站在那儿,脸上朦朦胧胧笼了一层阴影,却更显得温柔,他原本比谢澜高上一点,但许是因为伤还没好透的缘故,身子佝偻一些,只堪堪平视谢澜,他冲谢澜一笑,甚至有几分得意,“我好了。”
谢澜不理会他这样子,淡然反问:“与我何干?”
“我觉得拍电报不够心诚,所以亲自来报备一声,以免你担心。”
谢澜掷给池靳一个冷笑,“我怎么会担心你?”
池靳一本正经地道:“既然你我合作,我的生命安全自然也切实影响你的利益。”他边说边往谢澜身边凑,到一句话说完的时候,他已经将谢澜推进屋子里去了。
带上门,池靳又道:“我去拜访过你大哥了,他说这里没空房间了,好在你这里床够大,被褥也够多,叫我先凑合着同你一起住一晚。”
堂堂一个智囊军阀,竟然搬出这三岁小孩都不肯信的理由,谢澜对此人无语至极,面上却不显,“既然此地没有空房间了,你就应该回你的地界才是。”
池靳只假作没有听见,等谢澜再一转眼,池靳已在床上睡着了。
谢澜走过去,推推他,“容予?”
对方不为所动。
再推:“池靳?”
不动如山。
续推:“靳与。”
仍是维持静态。
谢澜拿捏不准他是故意死皮赖脸地伪装还是真的太累所以睡着了,无声叹一口气,他自一边的柜子里拿出被褥,轻手轻脚地在地上铺起来。
池靳还是拍电报好,他心想,这本尊一来,他睡个觉还得打地铺——打他这一辈子头一回的地铺——纵然床够大,他既然决定将这感情藏着,就是必须要小心翼翼再小心翼翼的,更何况伴君如伴虎,保持距离才是最好的选择。
夏天的晚上短,仿佛只是闭上眼后刚一睁眼,这一晚就已经过去了。
谢澜闻着一股子玫瑰香味儿醒来。
他看着在床边上坐着的池靳,皱眉道:“伤好了就开始抽烟了,池容予你心可真大。”
池靳摇摇头,将烟掐灭,他似叹非叹地道:“我倒觉得我的心太小了。”看一眼谢澜,他接着道——连声调都低沉沙哑下去,“只能装得下一个人。”直勾勾就往人耳朵里钻,简直是要抓心挠肝似的叫人喜欢。
这缠绵情话所漫出的甜蜜随着玫瑰香味几乎将整个屋子都萦绕,谢澜浑然未觉,他径自起身,穿了鞋子,套了外衣,走到池靳边上,伸出手,“烟呢?”
池靳从外套口袋里把烟盒拿出来,递到他手上。
谢澜顺手就把烟盒放进自己的外衣口袋里,“那天,我说送你一个打火机。”
“你至今未送。”
“所以等我以后送了,你再去抽。”谢澜拍拍他的肩,“你的伤肯定是还没好透的,霸业未成,还是对自己身体好一些。”
“你关心我。”
“我难道不该关心你,合作者?”
池靳笑一笑,不答话,而自有深长意味。
随后两人洗漱一番,出了屋子,谢澜欲领池靳往伙房而去,池靳摇摇头拒绝了,“我要走了。”
“走?”
“我来这儿一是为同你大哥讨论一下北六城的形式,二是来看看你,如今这两件事都做完了,也不需要再留下了。”
谢澜听罢直接转身,看也不看池靳一眼,独自往伙房的方向走去。
池靳在他背后喊他一声,他不回头。
对方没有再次喊他,也没有同他一样转身就走。
微凉的晨风吹拂着,池靳的声音被这风送过来。
“我杀了陆安时,一刀致命,何丛将他葬了。”
池靳是在向他解释,他与陆安时之间有深仇大恨,必须争出个你死我活,但他也并不是一个心理扭曲的、非要将对方折磨至死的人。他是希望谢澜不要因此而厌恶他。
谢澜听完,几乎是突然就喘不过气来,他竭力忍耐,在风里继续维持那一步调走着。直到一段时间以后,他再听不见这个声音;他回头,也是看不见那个人。这时候他才敢调整呼吸。
他大口大口地喘气,他想,我怎么会厌恶你呢?
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可能厌恶你的。
可是他不能说出口。
天色忽然发黑,风愈发凉。
乌云迅疾密布,阴森森的好似死亡。
——有大雨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