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伴娘(2)(1 / 1)
夏婵拉开酒店房间的窗帘,看着门外的霓虹灯光和车水马龙,又看了看手表,确定钱亦然走远了,才重新背上单肩包出了门。
很久没有回M市了,她决定出去逛一逛。
夏婵从口袋中掏出几枚硬币,走到酒店门口的公交车站,熟门熟路地搭上了曾经常常乘坐的公交车,M城的公交车很拥挤,幸好现在是晚上,夏婵还能找到一个靠窗的座位。五年没来了,发现这城市到处都在施工,永远在施工似乎是所有城市的共同特点。
车子到达一所大学门口时,夏婵随着车上一大波人流一起下站。
这是一所省部共建的重点大学,夏婵父亲曾经任教于此,刚才那一波人流大多为这所学校的学生,正逛街回到学校。
学校附近本来是郊区,然而五年的发展让这里与之前大不相同了,若不是因为公交车路线没变,夏婵一定找不到这里,因为曾经的郊区已经发展成商业区,写字楼的玻璃幕墙反射着五颜六色、晶莹剔透的霓虹灯光,巨大的显示屏上切换着不同的广告画面与标语。
她踏进校园,走到了校园中的一片向日葵地,十月份的向日葵花已经被冷霜冻得低下了头,呈现出颓败之姿。
夏婵坐在了附近一棵大树边的木椅上,静静地看着眼前一片开败了的向日葵。
这所大学的向日葵地是本市一处著名的旅游点,每当秋季到来,总能吸引来很多游人。
“小婵,过来,跟向日葵比一比谁更高?”那时候,父亲的头发还是漆黑茂盛的。
父亲在节假日常常带着妈妈和她来到这片向日葵照相,照片中的夏婵一年比一年高,直到超过了这片向日葵。
爸爸一直是深爱自己的,甚至是溺爱自己的,正是因为太过溺爱,自己才会长不大吧?
当父亲知道她跟秦子矜的事情后,既担心又失望,其实初衷很简单,只是希望自己好,但那时候的自己还太稚嫩,不懂得如何调节父亲和男友之间的关系,任由他们对对方产生了敌意,而她却毫不知情。
如果换做今天的夏婵,一定懂得如何在父亲面前帮男友说好话,如何改变父亲在男友心中的印象,可惜,父亲已经不在了。
夏婵将头轻轻地靠在木质的椅背上,喃喃自语:“秦子矜……他没有做错任何事,是我错怪了他。而且单亲并非孩子的过错,一向明事理的你为何会对此有偏见呢?所以爸爸,如果你还在世,会接受他吗?”
没有得到任何回答,秋风刮过,扫下好多片树上枯黄的叶片,有几片还落在了夏婵的身上。
夏婵拍落了身上的枯叶,站了起来,沿着校园主干道走向校门,夏婵走着的这篇区域是教学区,国庆期间学校放假不上课,所以没什么人。
走出校门的时候,她看到对面有一个流浪汉,此时夜深人静的一个人,夏婵忽然联想到很多单身女子也行遭袭击的新闻,心中一紧,连忙将自己藏身在公交站牌后头,然后探出头来观看对面那个流浪汉。
那人衣衫褴褛,走到附近的一台饮水机边,从饮水机中拿出一只一次性杯,接了一杯水,流浪汉好像渴极了,拿起杯子对着自己的喉咙一阵灌,一口气将整杯水都喝光了。他喝完了水,就拿着手中的一个破碗离开了。
等那个流浪汉消失在拐角处,夏婵好奇地穿过马路,走到对面那台饮水机边。饮水机不是插电源式的,所以成本相对较低,饮水机上写着“信守”两个大字,还有信守公司的标志,机子箱体中有一个自动投币口,上头写着“爱心饮水,自愿投币”。
夏婵看了看四周,的确只有高楼大厦,没什么小卖部,这台饮水机既是一种公益,也是一种广告。路过的人如果口渴,饮水倒的确很方便呢。身上带了零花钱的可以放几枚硬币进去,放多少就看行人自己的自觉了,没带钱的也可以蹭水喝,但是无论谁来喝水,都不免看到上面关于信守公司的广告,看完广告也不会反感,毕竟这水就是人家提供的。
夏婵忍不住赞叹了一句。
她记得自己曾经问过秦子矜:“你为什么要创业呢?”
秦子矜在她面前毫不避讳:“创业还能为了什么?当然是钱。”
“那要创办怎样的企业呢?”夏婵又问。
秦子矜淡淡回答:“有多大能力,办多少事情。”
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夏婵就有一种直觉,觉得他能做成很大的事情。
如今看到信守公司如此有活力,成为一家相当有名气的创新性企业,夏婵一点也不惊讶。
惊讶的是眼前的这台公益饮水机,秦子矜从来不提类似于“道德”或者“社会责任”的词语,即便是面对媒体采访,也只是在商言商。
如今看到这台饮水机,夏婵才觉得,秦子矜在努力平衡“商”和“儒”之间的关系。
她忍不住打开手机看了看,仍然没有秦子矜的任何消息,他应该在忙吧?
夏婵发了条微信给他:“记得按时吃饭,晚上早点睡。”
B城高档餐厅内,一群身穿名牌西装的人觥筹交错、推杯换盏,李辉和秦子矜都在。
秦子矜的手机震动起来,他朝着众人抱歉一笑:“我出去接个电话。”
“秦哥哥……”电话那头是个男孩的声音,“医院为我找到匹配的□□了……”
电话却好像被谁夺了过去,一个中年妇人的声音:“秦老板,你是我们小赖的恩人……我们不知道该怎样报答您……”说着说着,那个妇人的声音哽咽了。
秦子矜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对方:“嗯,能够匹配就好,那就尽快做手术吧。”
“我们一家全都感谢你,我们谢谢你了……做手术的钱,以后我们会慢慢还的。”那头的中年妇人继续说。
“没关系,先把小赖的病医治好。”秦子矜回答。
电话打完后,秦子矜站在走廊上望着窗外的夜色,如果她知道这个消息,应该会很高兴。
正想到此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打开微信:记得按时吃饭,晚上早点睡。
他的手指挪到手机屏幕上,想要打字,却忽然想起她身边此时应该还有一个人,手指顿住,眼中柔软的神色瞬间消失,他将手机屏幕关了,塞入口袋中,走回了餐厅。
罗珊和大维的婚宴在十月二号的晚上,钱亦然白天就开车接夏婵去罗珊所在的婚庆公司化妆。
夏婵赶到的时候,罗珊已经穿上婚纱坐在镜子面前,化妆师正给她涂眼影。
“小婵你来啦!”罗珊跟她打招呼,“对了,伴娘服装准备好了吗?我把这件事情交代给亦然了呢。”
夏婵点了点头:“你怎么不直接跟我说呢?”
“因为我不相信你的眼光,怕你选了什么奇奇怪怪的服装。”罗珊道。
夏婵扁了扁嘴:“又嘲笑我。”她看了看镜子中穿着毛衣休闲裤,戴着眼镜的自己,却忍不住觉得她说的有道理。
“快去把衣服换上吧,待会儿还要化妆呢。”罗珊催促她。
夏婵换了衣服出来,坐在罗珊的边上。
化妆师是个男的,看了看她鼻梁上的眼镜,问她:“你有带隐形眼镜吗?”
夏婵从包中拿出隐形眼镜,化妆师让她自己戴上。
戴完隐形眼镜,化妆师开始给夏婵化妆:“这位小姐的眼睛很漂亮呢。”
罗珊听了自豪地说:“何止是眼睛漂亮?”
“嗯……皮肤白皙,鼻梁很高。”化妆师一边给夏婵化着眼线,一边称赞。
“记得不要给她化得太漂亮啊,差不多就行了。”罗珊道。
夏婵笑了:“那是自然。”
夏婵的妆化完,就发现自己上当了,她看到几名年轻姑娘陆续走了进来,纷纷换上了伴娘的服装。
“珊珊你不厚道哎,明明有了这么庞大的伴娘团,还非要拉上我。”夏婵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哇塞,化妆师你偏心啊,你把她化得这么好看干嘛?”罗珊却没理会夏婵,对着夏婵身后的化妆师说话。
“她们的服装都是统一的!为什么我的要让我自己买?”夏婵又发现了自己被坑的事实。
“你的也是统一的呀,你看我们都是统一的白色。”罗珊看着夏婵,“哎哟别小气嘛,我这不是计算错误导致少了一套伴娘服嘛,我已经提醒过亦然要买白色的了。”
“好吧,那你记得报销。”夏婵不忘提醒她。
罗珊拍了拍胸脯:“一定的。”
婚礼开始之后,新郎新娘上场。
温馨浪漫的音乐中,主台的幕布上投放着PPT,切换着一张张图片,是新娘新郎从小到大的合照。
图片中还夹杂着文字: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幻灯片上一男一女两个人,从稚气未脱,到眉目清秀;从校服裹身,到西装套裙。
台下酒席中已经有人红了眼圈。
当罗珊的父亲牵着罗珊的手,将她交给大维时,夏婵也忍不住鼻头一酸、眼圈一红。
她从小到大跟着父母参加过很多哥哥姐姐叔叔阿姨的婚礼,从来关注点都在美食上,最多再关心一下新娘漂不漂亮。
如今品尝过爱情的酸甜苦辣,才真正理解婚礼的含义。
认识秦子矜后,她每参加一场婚礼,都幻想着秦子矜穿上西装站在她身边,该是怎样高大帅气。
每一对新人,从陌生到熟悉,中途偶尔会争执,会误解,却也会包容,会原谅,最终成为家人。
曾经的夏婵总觉得“白头偕老、珠联璧合”这类成语很俗气,可是当她真的遇到那样一个让她哭又让她笑的人时,这些成语仿佛被赋予了魔力,看到之后忍不住心中一动。
正在她思绪纷乱之际,身后却传来一个声音:“你这样站在台上哭鼻子,会被所有人看到的。”
夏婵转身,看到钱亦然正站在身后。
钱亦然递给他一张纸巾:“看在你今天这么貌美如花的份上,我才给你的。”
夏婵感激地接过那张纸巾,猛地哼了哼鼻涕,又悄悄地将那张被她擦过的纸塞进了钱亦然的西装口袋,因为她的礼服没有口袋。
夏婵疑惑地抬起头来:“你刚才是在夸我吗?”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从来只会损人的钱亦然也会说好话。
钱亦然一脸嫌弃地看着她:“当我什么都没说。”
夏婵身边其他几个伴娘纷纷看向了钱亦然,满眼被惊艳到了的样子。
除非公司开高管会议,其他时候钱亦然很少穿正装,因为穿上正装就让人感受到压力和拘束,他这自由惯了的性子,是受不了的。
然而今天他为了婚礼穿上了西装,却着实好看。
——“是钱亦然呢。”
——“初中校园歌手大赛拿奖的那个吗?”
——“对呀,话说他跟我们伴娘团的那个什么什么婵也是青梅竹马吧?”
——“听说后来一起考到F大去了呢!”
——“他们怎么还没结婚?”
——“没结婚才好啊,你还有机会。”
巧舌如簧的司仪在台上主持着,从头到尾妙语连珠,让台下众人时不时发出一阵笑声:“接下来,我们的新娘手握捧花,传递幸福!看看有哪位伴娘能够幸运地接到捧花。”
罗珊转过身去,背对着身后的伴娘团,大家一齐喊着:“一、二、三!”
数到三的时候,罗珊却忽然转过了身,拿起捧花瞄准了夏婵:“小婵,要幸福啊!”她的目光中竟然含了泪水,不知道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什么。
捧花在空中沿着抛物线朝夏婵飞来,夏婵听到罗珊叫她,连忙转过身,看到捧花飞过来,一阵惊慌失措,手忙脚乱地去接那捧花,却被捧花正正砸到了脑袋。
众人哄堂大笑。
捧花在砸中她的头后掉落在地上,夏婵慌乱地捡起来。
司仪连忙补救:“好运当头!这可是好运当头的征兆啊!我猜这位伴娘不出半年必定好事临近。”
其实司仪早就看到了一直护在这个伴娘身边的一名英俊伴郎,伴娘将用过的纸巾塞到伴郎西装口袋中的亲密动作被眼观六路的司仪捕捉,司仪猜测那是她的男朋友,所以才敢大胆地下如此论断。
瞬间掌声四起。
这个时候她该做什么?
夏婵不知所措,红着脸拿着捧花,朝着众人深深地鞠了一躬,心中懊悔不已——她就知道自己不该来的,不仅没能尽到伴娘的职责,反而闹出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