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梦醒之后（1 / 1）

我从未像现在这样担心过他的身体。虽然知道一切都已写好，虽然知道这些都是必将发生的事情，然而真正面对时，却发现，自己竟是那样怯懦，没有一丝勇气来承受。

我静静坐在床榻边，脑海中不断闪现出往事中熟悉的一幕幕——我来到这个世界时窘迫的处境，急不可耐想要认识他时的心情，茹儿对我说出那些话时的矛盾，我们一次又一次擦肩而过的场景……这一切，仿佛都是昨天的事，就好像，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然而在回味记忆的同时，也该明白，这个梦，快醒了。

他缓缓睁开眼睛，却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望着窗外的景色出神。

我轻叹一口气，心想，这样也好，只要安静下来，那些不愉快的往事，也会统统忘记吧。

然而他说：“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差人把我书房桌案上的信送到建业，呈给陛下……”

我默然，却只能照他说的去做。我不知道那封信里写了什么，可心里十分清楚，那，该是一个臣子最后想对他的君主所说的话吧。

屋子里一片寂静。

转眼已是冬季，窗外洁白的雪飘零而下。望着从天而至的雪花，我突然笑了出来。

“想起什么开心的事了？”他疑惑地问道。

“我想起，一年前，你站在雪地中，雪花飘零而下。那时，我还在说，伯言像一个少年。”

他温柔地笑了笑，“如今，只一年，我却已经老了。”

“没有，”我摇摇头，“你没有老。你还是那个少年。他曾经在陆府宅院中与我初次相识；在议事厅中出谋划策时，我看到他的双眸；无数次与我分别，却又阴差阳错地重逢；我们相遇相识相知……这一切都好像一个梦……”

他从怀中拿出一样东西，递到我的手中。我惊讶了片刻，然后把它捧在手心。

“这么多年了，你还留着。”

“你曾说过，这枚平安符能够保护我平平安安的，所以我一直把它带在身边，片刻不离。”

我无奈地笑了一下，说：“可是它没有做到。”

“不，它做到了。每次看到这枚平安符，我就会想起，我的生命，不只是属于自己，生命的意义，也不仅仅是活下去而已。它曾陪我经历过太多太多了。如果没有它，或许，我现在也不会见到你了。”

我淡淡地笑了笑，抬起头认真地看了他许久，柔声说道：“我想把一切都告诉你。”

他也笑了，说：“我也想把一切都告诉你。”

我惊讶地看着他，而他微笑着看着我。

“我们以前见过面吗？”

我怔了怔，随即笑道：“这个老掉牙的问题，还问它做什么？”

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做过一个很美的梦，梦里有蓝天，有白云，有清风……还有，你的影子……可是，每次我靠近，你却都会离去，只给我一个黯然的背影……然后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回荡，她告诉我，梦，虽然是美丽的，却同样是虚幻的东西……正如，当你伸手触及水中美丽的倒影时，它会在顷刻间消失……”

我没有惊讶，就好像这正是我要寻找的答案一般，理所当然地接纳了它。我对他微笑，说：“我也是一样……因为想要见到你，来到了这个世界，因为害怕失去，所以不敢触及……这让我感觉到，上天安排我们相遇，却又无时无刻不在捉弄我们。”

他把手伸出来，紧握住我的手，又深深看着我的眼睛，说道：“可是，这都是梦……都是虚幻的……只愿我们下次看到水中的倒影时，能够记录下这片刻的美丽。”

“下次？”

“没错，下次，还有下次。”他认真地说，“只要你相信，就可以。”

他微笑着，更紧地握住了我的手，温暖的体温传入我的心中。那句话，也深深刻在我的心底。

我也紧紧握住他的双手，温柔地回视他。

“梦醒之后，真的会有下次吗？”

“有的。”

他温柔地微笑着，转过脸看窗外的飘雪。

“只要相信就可以。即使这一切，只是梦境。”

我的眼泪落了下来，滴在手心中，也滴在心里。然后他又看着我，拭去我的泪，深深地舒了一口气。

“我相信你的话。”我微笑着说。

他笑了，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

“我累了。”他说。

“睡吧，我就在你身边。”

他微笑着，目光留恋地划过我的脸。许久，当雪轻轻落下时，那双清澈的眸子仿佛感触到一丝温暖的光芒，如黯淡的星芒，渐渐隐退在深蓝色的天空中。

离开了世界，离开了纷扰。

他永远地睡着了。

我紧握住他的手，没有流泪，只是微笑着说：“我就在你身边，不会离开你。”

我在梦里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