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风起江湖⑤(1 / 1)
日头渐升,又是一日早晨,明亮的光从窗纸透进来照在楚月的面上,似成了一道柔软的光晕。
眉心微皱,楚月抬手遮上自己的眼睛,有些迷茫的睁开眼,神思渐渐苏醒。
“喂。”楚月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拍在那条紧箍在腰上的长臂,“醒醒,把手拿开。”
毫无反应。
楚月揉了揉尚未睡饱的眼睛,又是一巴掌拍在那条上臂上,转头不耐道:“喂,你给我醒……”
幽沉的眸中波光盈盈,如玉的面庞照在晨光中仿若晶莹剔透,朱红色的唇角勾起,贺琛看着楚月,道:“阿月,早。”
看着那幽沉却无比清明的眼睛,以及丝毫没有睡后凌乱的面容,楚月有些怀疑这家伙是不是一夜没睡,再一次狠狠一巴掌拍在他的手臂上,“贺大人,该起了。”
“好。”贺琛应了一声,顺从地将手拿开放楚月起身。
“贺大人,”楚月一面对着镜子整可整自己的发冠和衣衫,一面道:“再过一会儿降龙寨的下人会端来洗漱之水,若你再不回隔壁去,咱可就要露馅儿了。”
闻言,贺琛的眉梢微微挑了一下,对于楚月的这个“咱”字表示非常满意,应了声好,悠哉悠哉地起身拿了面具套上就走了。
楚月从那小小的铜镜里瞧着贺琛竟这般听话,不由得手上一顿,正想回头瞧瞧他是不是被毒傻了,便听得门外传来敲门声,是降龙寨洗脸水的杂役来了。
微风拂过,屋中寂静,贺琛已没了身影,楚月略略检查了一下屋子,便命人进来,待一切收拾停当后,带着隔壁“翎白”一同往前头而去。
降龙寨,好汉堂。
占据天险,盘踞落云山近百年不倒,作为一方黑道之首,降龙寨寨主的寿宴自是可以算的上一件盛事了,方圆百里的山匪大盗皆来贺寿,规模堪比正道那小半个武林大会。
彩绸飘飘,楚月远远瞧着堂里头挂着的大大的寿字与那些早已等不及举着酒坛子要开始开始划拳的绿林好汉,低低对身旁的贺琛道:“寿宴过半之时我们便走,待会儿宴上你什么东西都别吃。”
“莫非都有毒?”贺琛淡淡问道。
楚月冷笑了一声,“降龙寨以吃人肉闻名,这宴上的每一道菜上浇的高汤都是用人肉人骨熬出来的,酒也不知是用什么泡的,全江湖就此一家,说起来倒也是人间难得一见,若是贺大人有兴趣,到可以试试。”
“哦?”贺琛的尾音略扬,“这倒是新鲜,本官正愁诏狱的招太旧,这倒是正合本官的心意。”
变态,楚月暗啐一声,倒真是天生执掌诏狱那鬼地方的人才。
说话间,楚月已同贺琛进了那好汉堂,转眸间瞧见外边的贾仁禄正押着寿礼跟着降龙寨的人往后头运,楚月垂下的手指屈起,暗暗做了个手势。
她早已料定降龙寨与东厂定有勾结,是以原本打算在拿了证据后叫整个降龙寨去死,拿下崔昌盛,可如今事情竟与天冥坛有关,她若是动手便会打草惊蛇,反正密信被掉包之事暂时不会被发现,便先留着他们,倒时候再收拾。
“先同我去给他拜寿,不过得委屈大人你站我后头。”唇角一扬,楚月侧头看了眼贺琛,明眸中黠光一闪而过。
贺琛的眸光微微动了一下,正要开口,便见楚月已转过头朝崔昌盛走去,幽眸中暗光一闪,亦跟了上去。
“崔大当家的。”楚月拱手上前,露在面具外的唇角微微勾起。
“右护法!真是稀客稀客啊!”崔昌盛已年有四十,满是横肉的脸上三条长短深浅不一的刀疤尤其醒目,一双眼睛浑浊发黄,却透着明显的狠戾。
“听说护法消失了一年,连圣主都找不到你,不知是去哪里干大事儿了?”
楚月心中冷笑,唇边的弧度虽在却没有什么温度,“大当家的真是说笑,玉某只不过去了个偏远的地方办了点私事罢了,这不一回来接到大当家大寿的帖子,便披星戴月地赶过来了。”
“哦?”崔昌盛的手中拎着酒坛子,阴骘的眸光落在楚月的身上,皮笑肉不笑,“护法消失一年,此次回圣坛不知可有打算做些什么大事?听说武林盟的人可是想着要围攻圣坛。”
天冥坛屹立多年,在绿林的地位崇高,大多数道上的人亦称圣坛。
楚月的语气淡淡,显然只是应付的意思,“武林盟那些伪君子各有心思,何足为惧?不过是圣主弹弹手指的事情。”
崔昌盛笑了一声,“既如此,那我们手下这些七十二寨三十六洞的人便放心了,右护法这般年少有为,想我圣坛必能百年昌盛。”
“大当家的过奖,玉某是晚辈,正值大当家的大寿,还没跟你拜个寿呢。”楚月的双手抱拳,却没有真要拜寿的意思。
崔昌盛亦抬手虚扶了一把,“不敢不敢,右护法乃是下一任圣主,属下哪里受得起。”
楚月笑了一声顺势将手收回,瞧了一眼后头捧着寿礼正往这里走的黑云寨寨主,“大当家的忙,玉某同阿白自便便是。”
说着,便转身带着贺琛随意找了一桌坐下,众人瞧着坐在外边一身冰冷气质的“翎白”皆不敢靠近,只有几个身份高的寨主洞主硬着头皮上来给楚月敬了杯酒,亦碍着“翎白”不敢多做停留。
“阿月,方才姓崔的那丑物好像说你是什么继承人?”贺琛幽幽的嗓音在旁响起。
“呃。”楚月端起酒杯在鼻前嗅了嗅,不置可否地哼了声。
贺琛低低笑了一声,“想不到阿月在这江湖上倒也是个太子爷。”
楚月的唇角扯了一下,夹起一块不是是什么原料的红肉到贺琛面前的碗里,“阿白,吃菜。”
贺琛的吹角弯了弯,又夹起那块红肉放到楚月面前,道:“小玉先吃。”
声音不小不大,却偏生叫本就偷偷注视这他俩的人瞬间眸光自他俩的面上飞快掠过,心中叫那一声独具创意的小玉震得颤了颤。
“呵呵。”楚月干笑了两声,那手遮了酒杯状似饮了一口,藏在桌下的脚狠狠踩在了他的脚上。
贺琛的面上不动,脚下却是飞快挣脱反勾住楚月的腿,“阿月,你是在勾引我吗?”
滚!楚月握杯的手一紧,险些将被子捏碎,腿上用力抽了两抽却是无奈。
“放开!”楚月低低道。
贺琛的嘴唇轻翕,传音入密,“我不。”
楚月捏起筷子,恨不能戳过去,“你放不放!”
“不放。”
“你……”
宴上喧闹,绿林之人向来比白道上的更放纵些,划拳的划拳,拼酒的瓶酒,点烟枪的点烟枪,酒水骨头洒了满地,正是一团的乌烟瘴气,只楚月那里安静得出奇,日过屋檐,楚月瞧了瞧时辰,再次使劲地挣了挣已经快软掉的腿,心一横,手飞快地往下在贺琛的大腿上狠狠一掐,将腿收回。
“圣坛还有事儿我们该告辞了,阿白。”楚月回头看着贺琛笑着咬牙切齿道,起身间发麻的腿上一软,险些又摔回去。
楚月的手撑在桌上,不着痕迹地缓了缓,转头狠狠暗瞪了贺琛一眼,“走了!”
“嗯。”贺琛掂了掂头,唇角几不可见地弯了弯。
楚月同降龙寨的面和心不合早已是众人心照不宣的事儿,再者右护法地位崇高,也没必要一直待到最后结束,是以楚月在宴上坐一会儿就走也并不需要多大的理由解释,从好汉堂出来,牵了马便出了寨子。
“护法。”山路上,早已等候的贾仁禄从芒草丛里钻了出来。
楚月的缰绳一勒,“翎白和小罗到了没有?”
“回护法,没有,属下已派了兄弟们去寻了。”
楚月握缰绳的手一紧,咬了下唇,转身向贺琛把面具要来,递给贾仁禄,“倒时候叫他直接回圣坛。”
贾仁禄愣了一下,眸光不由得偷偷自贺琛身上扫过,“护法不等翎公子吗?”
以前护法与翎公子可是从来不分开行动的,这回怎么……
“本护法有要事需回圣坛,便不等了。”楚月自是挂心翎白的安危要等他回来的,可贺琛身上的毒却是耽搁不得。
“你派人给我把降龙寨盯死了,同时派暗桩进去,查一查降龙寨上个月干的一票大买卖最后都流去哪儿了。”
“属下遵命。”
“走。”楚月扬鞭狠狠抽在马臀上,转出小路奔上官道,身旁,另一匹马从后头赶上来,与楚月并驾齐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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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后,明光山,天冥坛。
“恭迎护法回山。”
越过狭窄的栈道,天冥坛气势恢宏的大门前,一身着黛色劲装的女子领着一众身着统一暗褐色衣衫的属下单膝跪下。
楚月将黛色劲装的女子扶起,“惊澜,义父近来可好?”
惊澜拱手道:“回护法,圣主的身体安康。”
楚月笑道:“那就好,我常年在外也不能为义父尽孝,真是惭愧。”
“护法哪里话,写意院已收拾完毕,护法远归,不若先喝杯茶换件衣服再去拜见在圣主。”惊澜道。
“好,”楚月点头,然后看向身旁戴了一完整大面具遮住全脸的贺琛,“这位是我的朋友,便也歇在写意院中,命人再收拾一间屋子给他。”
“是。”惊澜点头。
“走。”楚月转头看了一眼贺琛,径直往写意院而去。
写意院。
“天冥坛中地势复杂机关重重,你可别乱走,我替你去拿解药。”摆设简洁的屋中,楚月瞧着拿下面具后面色发白的贺琛道,转身的瞬间又想起什么,回头道:“决不能让人看见你的真面目。”
贺琛是锦衣卫指挥使,若东厂与天冥坛真有什么阴私,那贺琛这张脸一出现便是打草惊蛇。
贺琛靠在床上,发白的唇勾起,“阿月,你越来越像个女人了。”
言下之意,你越来越唠叨了。
“我……”
楚月的眼睛瞪了下,有种弄死他算数的冲动,转身出门,吩咐候在外头的惊澜,“加强戒备,决不许外人进来。”
“是,护法是要去拜见圣主吗?”惊澜问道。
“不是,我去丹房。”对于心腹,楚月并不隐瞒,出了院子便往丹房而去。
丹房,乃是天冥坛中储放药物的重地,向来有人把手,有资格直接进去的人除了圣主,便是左右护法,而为了留底,或者说以防万一,天冥坛有明确规矩,如追魂针这般的剧毒,丹房里都是强制存着解药的。
“拜见右护法。”
丹房门口,楚月手中的令牌一亮,门口的守卫便自动将丹房的钥匙奉上。
楚月淡淡地应了声,接过钥匙打开丹房大门,将门合上的瞬间,面上耳朵淡然一扫,急冲冲地奔向那一排排柜子的最里头。
七日之限已到,若再没有解药,那贺琛便随时会剧毒攻心,不知为何,每每想到贺琛会死掉,楚月的心中竟会生出揪起的感觉,但这连日的奔波却迫使这种感觉被压下,如今在这空无一人的寂静丹房中寻药之时,倏然清晰。
楚月暗暗咬唇,在最后一排柜子的上百瓶丹药中寻出追魂针的解药飞快倒出一颗握在手心,放觉着心安下来一些,回身出去的时候,却听到门口传来一个声音。
“参见左护法。”
“是谁在里头?”
“回左护法,是右护法。”
“哦?”
推门的声音响起,楚月的心中一凛,忙转身到另一排柜子前装作在寻药的模样。
“右护法。”有些粗噶的嗓音在身旁响起。
“左护法。”楚月随手拿了几瓶舒筋活络养元固气的药在手里,转身对上身前那因常年与毒为伍面上满是褶子又隐透黑紫的容颜,压住心中那作呕的感觉,眸光一抬,毫不避讳地对了上去。
“听闻右护法回山,老朽本还有些不信,如今一瞧果然是咱们的右护法回来了。”泛着黑紫的干瘪嘴唇勾起,段青透着阴光的眸子直直落在楚月身上。
楚月的唇角弯了一下,“义父在这里,圣坛如何说也是玉某的家,自然是要回来的。”
“呵呵。”段青笑了,粗噶沙哑的声音仿若夜枭,“不知右护法此次回来打算待多久?听说还带了个朋友回来。”
楚月的眸底寒光飞快一闪,她同贺琛踏进门尚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他的消息倒是够快,还能赶到丹房来堵她。
唇角不以为然地扬起,楚月淡淡反问,“怎么?玉某带个朋友回来难道有什么不妥?“
全江湖的人都知道她是天冥坛的继承人,只不过没喊“少主“两个字罢了,不论她做什么,除了现任圣主之外都无人有资格置喙,更何况如今是在天冥坛总舵,她义父都没发话,他凭什么开口!
“哪里?”段青讪笑,“只是未见白公子所以有些奇怪罢了。”
楚月的面色不变,“阿白还有些事,过两日便会同罗慕生一起回来,玉某替阿白谢谢左护法挂心了。”
“罗阁主也同来?”段青的尾音扬起,透着阴气儿的眸中暗光波动,随即笑:“是了,芷翠小姐的忌日就是这俩日了,罗阁主这般情深意重,自是要来的。”
“是啊,”楚月应了一声,明眸直直对上段青阴沉狡诈的眼睛,唇边的笑意随意,却是意味深长,“玉某在外漂泊多年都未能在义父膝前尽孝,圣坛中的事全仰仗左护法了……”
段青笑了笑,“不敢当。”
“所以——”楚月的话锋一转,“玉某此次同阿白回来便不打算再走了,正好小罗手上的事也到一段落,可以同玉某一起在义父跟前尽孝。”
段青阴沉的眸底一滞,泛黑的唇却飞快扬起,挤得面上得褶子分外醒目遮了眸中的神色,“好!近日武林盟频频挑衅,扬言要攻上明光山,右护法回山便是如虎添翼,何惧那些宵小!”
武林盟频频挑衅?想道武林大会上的那一出,楚月心中冷哼,方要争辩上一顿,倏然想起贺琛还在写意院,便只笑了一声,将药品拢进袖中,道:“玉某的朋友在上山时受了点儿小伤,正等着玉某送药回去,左护法自便,玉某就先回去了。”
段青侧身一让,“右护法的朋友受伤了?既如此,不敢耽搁右护法,右护法快快回去吧。”
“告辞。”楚月凉凉地说了一声,忽略掉段青那森然诡谲的眸光,绕过他走出丹房疾步朝写意院而去,心中却不由得沉了下来。
写意院。
“护法。”惊澜守在门口,见楚月回来,便迎了上去,“贾仁禄来信,白公子与罗阁主已经找到,正同贺公子的随侍往圣坛而来,算算信送出的日子就是这一两日了,请护法放心。”
闻言,楚月的心终于松了一下,“派人去山下守着,若是他们回来,立即来报。”
“是。”
楚月顿了一下,道:“还有,中午院里开小厨房,做些清淡的菜来,若那公子有什么要求,便满足他,但绝不能让他踏出院门一步。”
“是。”
楚月点了点头,转身朝自己的屋子走去,因为新屋子尚未收拾出来,她方才便将人扶到了自己的地方。
推门进屋,抬眼便瞧见贺琛盘腿坐在床上运功调息,青莲色的衣衫衬着那苍白的脸色,仿若一尊就要坐化了去的玉人。
听到声响,贺琛缓缓睁开眼眸,幽深的眸光落在楚月的身上,轻轻柔柔。
“你回来了。”他的唇角勾起,仿若明月破乌云,那一瞬楚月恍惚生出一种老夫老妻的错觉,丈夫从外归家,妻子笑脸相迎……
咳咳!什么玩意儿!
楚月的眸光转开,上前将解药捏碎了蜡封递到贺琛面前,“快点吃解药。”
贺琛的脖子一伸,并没有用手接过的打算,直接含住了解药,然后用唇攥住了楚月的手指。
“你……”楚月的眉心一皱就要抽手给这色心不死的中山狼一拳头,却叫贺琛出手抓住了手臂,轻轻一带便被揽进了怀里。
“阿月……”贺琛放开楚月的手指,“这几日奔波,咱们好久没有温存温存了。”
楚月抽刀砍人的心都有了,“贺琛,这可是天冥坛,你要是敢怎么样我这就把你丢山里去喂狼,朝廷也追究不到!”
“怎么样?”贺琛的眉梢微挑起,然后低头在楚月的唇上啃了啃又舔了舔,“这么样?”
“贺琛!”楚月真想暴吼一嗓子来抒发一下心中的抑郁,但想到门口都是自己的人着实丢面子,只好忍了下来,道:“毒已经解了,本护法忙得很,你今晚上就给我下山去该干嘛干嘛。”
贺琛的面色不变,指尖缓缓在楚月的脸颊下颌脖颈三处来回滑动,“阿月,你义父如何说也算是我的半个岳父,本官怎可不拜见拜见便离去,岂不是没有礼数?”
去你妈的岳父!
“贺琛!”楚月猛地使力挣开,站起身道:“不管如何你必须走,天冥坛总坛岂是外人可多停留的,你若不想被人丢进蛇窟或者喂狼就赶快走!”
贺琛的眸光微凉,显然那傲娇的性子已对楚月的态度不大满意,“阿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