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第九十二章 瘟疫(1 / 1)
文郡回到宝通寺后,像是换了一个人,整个人失魂落魄,无精打采。她从了缘手里接过孩子,感觉到那抹询问的目光,幽幽道:“我已经撒了太多谎了,我不愿意再欺骗你。请不要再问了。”
了缘点头,没有说话。
文郡住在寺里,一直很不方便,先前主持收留她是为救人,现在她身体好得差不多了,便不适合留在宝通寺里了。文郡清楚这一点,因此向主持师傅道了谢,准备带着孩子离开这里。而了然了缘两个本就是下山历练,没有方向,了然见她一个人带着孩子辛苦,提议陪她同行一段路,路上好有个照应。文郡想想自己确实不便,便与他们二人同行了。
他们离开宝通寺后,一路向北,走了两天,到了一个偏僻的小山村——递溪村。这个村子与外界联系很少,村民没有见过和尚,因此了然和了缘一出现,就引起了他们极大的好奇。了然道:“师父让我们下山宣扬佛法,这里不甚开化,我们可以留下,教化这些村民。”了缘点头,文郡想到两天的颠簸让修文啼哭不止,也赞同在这里休养一阵子。
了然和了缘立即动手搭建小屋,村民热情,过来帮忙,期间有个八九岁的孩子好奇地问道:“为何你们都是脑门上光秃秃的?”文郡笑道:“两位师傅是修行之人,自然要剃头的。”了然道:“头发代表六根——烦恼、贪念、欲望、功利、感情、金钱,剃除头发代表六根清静,断除一切亲情牵挂、脱离尘世、才能一心一意修行。”那孩子听不明白,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道:“是不是我剃了光头,也是修行之人了?”孩子母亲拉住他,道:“别傻了,你要好好读书,将来中个状元。”
说话的那个母亲随夫家改姓王,村里人都唤她王婶,然丈夫早年病逝了,她一个人将独子拉扯大,很是辛苦。她虽不明白这些奇奇怪怪的佛学理论,人却是心善的,她见文郡抱着一个孩子,孤苦漂泊,心里同情,便招呼文郡与她同住。文郡感激,每日主动帮她砍柴烧火,两家人倒也相处得和乐。
了然了缘每日劳作之余,去村前大榕树下与村民说佛学,宣扬佛道。在阵阵木鱼声中,那大榕树叶子绿了,又黄了,最后落了,如此辗转,一年光景已经过去了。这一年里,每到下雨时节文郡便全身又酸又痛,卧床不起,饱受折磨。她知道是生产那夜淋雨留下的病根,然村里的大夫无力医治,只能硬生生熬着。
又到了春暖花开的时候,小修文已经学会了走路,也会含糊不清地说上几个字。王婶看着一身泥泞还要往树上爬的儿子,再看看干净乖巧的小修文,感叹道:“你真有福气,这孩子生得也俊,长大了肯定要招桃花。”
文郡笑了一笑,看了眼怀里午睡的修文。他已经一岁有余了,五官渐渐明朗起来,眉毛秀丽墨黑,眼睛亮如星辰,与刘崇誉极为相像。她叹了口气,道:“生得好看又如何?我倒宁愿他普普通通,一辈子平安健康。”
她有时候也会想起女儿,既然被落施带走,想必已经回到刘崇誉身边了吧,那孩子在宫里吗?其他人是否会欺负她没有母亲?她生得什么模样?像父亲还是像母亲?刘崇誉待她可好?文郡越想越心痛,索性不去想她。
而她日夜思念的那个孩子,并没有住在宫里,而是放在行宫抚养,因此宫里的皇后妃嫔们都只听说有这个孩子,却都不曾见过,亦不知孩子生母是谁。有正式封号的只有颜后的女儿——沁阳公主。
递溪村的村民多留在村里,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简单生活,也难免有几个毛头小子不顾家里劝阻,要去外面闯荡的,有些几年后锦衣华服风光回来,有些则是落魄潦倒地回来。前天夜里,便有个三年前出去的少年张珍回来了,据说回来的时候脚步轻浮,面色苍白,嘴角带血,像得了重症,一直咳嗽不停,他母亲吓坏了,连夜守在一旁。
第二天好些村民去看望他,王婶的儿子也挤在人堆里看热闹,回来以后描述那个场面,“他咳着咳着就吐出一大口血,整个被褥都染红了,真是吓人。”王婶怒斥他,叫他以后不要靠近那户人家,可惜已经迟了,少年带来的瘟疫来得太快,当晚王婶儿子就脸色发青,嘴唇没有血色,一直咳嗽,王婶吓坏了,连忙去找大夫,才发现村里好些人都染上了同样的病症。大夫手足无措,只能将病人隔离开来,免得进一步蔓延。
而修文不知是不是受到了王婶儿子的传染,也出现了类似的症状,体温升高,脸色难看,大哭不止。文郡吓坏了,立即抱着孩子去找大夫,大夫摇头道:“这是瘟疫,我治不了了!赶紧去镇上寻张大夫吧!”
递溪村地处偏僻,最近的小镇也在二十里之外,镇上有位张大夫略有点名气,眼下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去找张大夫。了然决定留在村子里照顾病人,便由了缘陪文郡前往镇上。
村子里没有一匹像样的马,出远门都是坐的牛车,本来就没有几头牛,这几天因为瘟疫,有些牛也病倒了,文郡找不到牛车,只能抱着修文,一步一步地往山路上赶。
他们连夜出发,在漆黑崎岖的山道上奔走了好几个时辰,也不知道走了多远,始终没有看到小镇的外延。怀里的修文从啼哭不止,到安静得吓人,孩子的生命在一点点流失,文郡心里恐惧,只能加快脚步。
天渐渐亮了,山路却还是山路,往前看看不到人家,往后看也看不到递溪村,不知走到了哪里。这时了缘好像发现了什么,伸手一指,声音沙哑:“那里。”
文郡顺着方向看过去,远处的山路上有一辆马车在缓慢行进,她抱住修文,大步地向马车方向跑了过去。她边跑边喊,那马车终于停下了,马上跳下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冷冷问道:“有什么事情吗?”
文郡哀求道:“我儿感染瘟疫,危在旦夕,能不能顺道带我们去镇上?我怕迟了就来不及了。”她见对方无动于衷,提裙跪下,求道:“求求你们救我孩子一命!”
那少年为难地看着他们,道:“我们刚从镇上过来,已经走了三个时辰了,现在再倒回来,未免太过折腾。”他看了看孩子发青的面庞,叹气道:“恐怕这孩子也坚持不到那里了。”
文郡大哭,巨大的绝望和无助包裹了她,她口中只能不停哀求道:“求求你们救救他……”这时马车里传来一声叹息,接着有人掀帘下来,道:“什么样的急症?”
文郡抬头,与他视线对上。那人墨发束起,容貌俊秀,手持白扇,翩翩而立。他盯着文郡看了一会儿,惊讶道:“是你?”
文郡也认出对方,此人正是当初见过几面的天下第一名医段景元。段景元一收折扇,从她怀里接过孩子,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一抹惊诧,又很快消失了。他点了孩子身上几处穴道,又命少年取出药盒,从一白色药瓶中倒出一粒药丸,给修文服下。
“这孩子病重,我们先回鹿久镇。”
文郡与了缘一齐上了马车,段景元又给孩子几个穴位扎上银针,修文开始啼哭起来,段景元道:“这瘟疫起于肃州,沿途已经死了不少人了。这病起得又急又猛,目前尚无医治之法。”文郡一听,之前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她担忧问道:“那如何是好?”
段景元道:“也不是全无办法,只是药材难得,寻常人无法得到医治罢了。回去再说吧,现在着急也没有办法。”他见文郡满面愁容,叹道:“一别四年,我只听说你进了宫做了贵妃,怎的如今这步田地?”
文郡知道他是聪明人,不像沐清伶心思单纯,瞒是瞒不过去的,只好说了实情。段景元长长地叹了口气,道:“造化弄人,想来也是你们母子命不该绝。”
他们回到鹿久镇后,段景元烧制了几副中药留下,道:“这几副药可保孩子七日无虞,七日之后若是还拿不到灯莲心,那就凶多吉少了。”文郡焦急问道:“何谓灯莲心?”段景元叹道:“此药只在古书上记有,现实中极为罕见,我旧时听师傅提起过,岭北的阴谷之中生有几株。现下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去阴谷一试。”
文郡点头,于是了缘留在鹿久镇照顾孩子,她与段景元一起,出发前往阴谷寻药。
他们坐马车赶了一天路,终于在日暮时分赶到一片平原之上,这时马车停下,段景元道:“到了。”文郡掀帘外望,见茫茫平原宽广无比,哪里有什么山谷?
段景元道:“今晚我们便在此处扎营休息吧,明早就进谷。”文郡一头雾水,这里分明是一望无涯的平原,入眼都是茫茫野草,哪里来的阴谷?她刚想问,见段景元一脸疲乏,只好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