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第八十三章 永诀（1 / 1）
旁边的太监见文郡不动，就要上前拉她，而文郡像没有生气般一动不动，任由别人拉扯。颜后突然站起身，一把推开众人，怒道：“你们都疯了吗？谁敢动允妹妹！仔细你们的脑袋！”
高喜咳嗽一声，“皇后娘娘请移步，此事是皇上旨意，谁也改变不了。娘娘莫要为难我们了。”颜后眼睛发红，斥道：“糊涂！我要见皇上！我有事要告诉皇上！”
地上那人开口说话了，声音死一般沉静，“颜姐姐不必说了，他既然要杀我，那我便随了他心意。”文郡站起来，道：“要去哪里？我跟你们走。”
高喜尖声道：“送允妃去冷宫。”文郡走了两步，停下，问道：“什么时候？”高喜尴尬道：“明日午时。”文郡嘴角勾起一抹悲哀的笑，“三尺白绫？还是毒酒？”高喜回道：“鹤顶红。发作很快，不会有太大痛苦。”文郡觉得嘲讽，笑了起来，道：“果然是我太天真了。”
颜后追上，抓住文郡手臂，坚定道：“妹妹放心，我去找皇上说情。你如今情况，他是断断不会杀你的。”文郡回握住她的手，看着颜后眼睛，眼神中有千言万语，她沉默良久，最后笑了出来，声音像叹息一般，“没用的，没用的。”
他既然动了杀心，便是到了覆水难收的境地了，即使以幼子相逼，勉强换得一条生路，之后的日子也是行尸走肉、生不如死。文郡脑子突然清明起来，想到今日之前自己还幼稚地赌气，使小性子，没想到对方一念之间已经绝决至此。她一直以为后宫争宠勾心斗角最是残忍，没想到最残忍的恰是君王心。她悲哀地闭上眼睛，一旁的宫人已经拉了她出去。
颜后瘫倒在地，撕心裂肺地哭叫：“不！”然后昏厥过去。
颜后醒转过来的时候，已经在自己的玉泉宫内，她掀被正要下床，外面传来一声“杜妃娘娘到！”接着杜熙亭走了进来，挥手遣退众人，冷冷道：“事到如今，我是不会让你再横生枝节的！”
颜后咬牙道：“我说林家怎么一夜之间遭此变故，许世雄虽手段奸诈，倒也不至如此，想来是有你杜家在背后支持，才这般顺利。”杜熙亭玩弄着指甲，笑道：“随便你怎么说罢。旨意是皇上下的，你要怨恨，便怨恨皇上去吧。”
她脸上掠过一抹邪媚的笑，“我原以为皇上顶多罢黜林之承，冷落林文郡，不想竟然绝决至此。果真最决绝不过帝王情。如此也好，省了我一番力气。”
颜后怒极，手锤榻沿，“允妹妹如今怀有龙子，你们这样陷害她，是残害龙嗣啊。”杜妃眉梢上挑，面有诧色，接着掩嘴笑道：“那便更不能留她活口了。”
颜后挣扎着要起身，一时胃里难受，又伏在一旁呕了半天。杜熙亭啧啧叹道：“真是好福气，两人竟然同时怀上了。颜玉卿，我真不知你这般帮林文郡，究竟图些什么？你如今也是一国之后了，受皇上宠爱，何必去拉拢一个失宠妃子？你也不怕养虎为患？”
她走了过来，修长的手指抚在颜后腹部，继续说道：“你忘了如妃的事了么？好容易怀上了，一眨眼又掉了。纵使是十个月小心翼翼过来了，生出来以后难免不遭人毒手。”她气吐如兰，声音婉转动听。
“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腹中胎儿着想吧。林文郡的孩子如果出世，皇上会更宠爱哪个呢？”
颜后只觉得一片天昏地暗，又伏下身子一番干呕。
冷宫里孤冷萧肃，院中地上积了一层落叶，显然许久未有人打扫过了。树下的青石桌椅上爬满青苔，走廊的画梁上结了大片灰色的蜘蛛网，美人靠也布满灰尘。若不是里边一间屋内点着青灯，真会让人以为这里长期无人居住。
如妃仰头，大笑不止，笑声渐渐低落下去，成了悠长的叹息声。她幽幽道：“没想到你今日也落得如此下场。你说当时我怎么这般傻？一直将你视作眼中钉，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置你于死地。”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我那时以为皇上最宠爱的是你，只要我除掉了你，便没有人与我争皇后之位。没想到啊……”
她像个孩子一样扑哧笑了，长指在空气中一点，“竟然是颜玉卿，我可真小看了她。”
文郡抱膝坐在地上，头转向一旁，烛火昏暗，看不清她什么表情。
如妃道：“事到如今，我还真有些同情你了。”她像喝醉酒一样，颤颤巍巍走到文郡旁边，伸手捏住文郡脸颊，笑道：“风华正茂，明日却要赴死。”她笑中带泪，幽幽叹息道：“我又何尝不是一样？风华正茂，却在这冷宫之内白白消耗青春。你说，到底你更惨？还是我更惨？”
文郡闭上眼睛，没有理会。如妃伸手抓住她肩膀，大力摇晃，咬牙问：“你说话啊！你更惨还是我更惨？”文郡始终闭着眼睛，任由她胡闹，突然感觉抓住肩膀的力气一松，对方软软地倒了下去，没有声音。
她睁开眼，冷宫昏暗的烛火前，站着一个高大的男子身影。她仔细辨别了一番，无力地笑了一笑，道：“你来做什么？”
应天扬冷哼一声：“你以为是谁？难道你还指望刘崇誉会放了你？”
文郡转头不看他。应天扬双手抱臂，好整以暇，像看戏一般，戏谑道：“先前我还担心你有什么可图之处，如今看来，你不过是他玩腻了的弃子罢了。”他嘲讽一笑，“他还真是绝情，竟然连条活路都不给。”
文郡面上一片死灰之色，道：“你要嘲讽便尽情嘲讽吧，反正过了明天，我也听不见了。”
应天扬笑道：“这么痛快就死了，你想得倒美。”文郡瞪大眼睛，“你疯了？要从深宫里救人出去？”应天扬摇头道：“我便这么傻么？我若直接带了你出去，刘崇誉必定不死心，派人追杀，你我永远宁日。”他从袖中掏出一瓶，取出一粒药丸，强捏住文郡下颌，文郡吃痛张开嘴，他顺势将药喂了进去。文郡哽住，一通咳嗽，才将药丸吞了下去。
“他会看着你死去，一点点断气。从此世间再无林文郡。”
文机阁内，刘崇誉负手立于窗前，看着窗外明月。身后地下跪着一黑衣男子，正是池城。池城道：“只知道他点了如妃穴道，使其昏厥。之后两人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卑职便不清楚了。”
刘崇誉静静道：“他待了多久？”
池城稍一回想，回：“一柱香左右，约摸也就说了几句话。”
刘崇誉沉默许久，“她呢？”
池城回：“应天扬走后，卑职派人进去送饭。允妃一口未动，一句话不说，只伏在案前，提笔写字。看她样子，也不像大哭大闹过，模样很是平静。”
刘崇誉闭上眼睛，喃喃自语般：“如此也好。”
翌日正午还是不可避免地到来了，高喜领着一小太监，端着白色小药瓶进入了冷宫之中。如妃头发凌乱，半疯半傻，抱膝坐在角落里，目光冷漠地看着。文郡梳理整齐，安静坐在镜前。高喜进来，尴尬地咳嗽一声，道：“娘娘，时辰到了。”
他见文郡没有动，又叫了一声，这时文郡才缓缓起身，她妆容姣好，看起来动人美好。文郡问道：“我家里人呢？”高喜回道：“这个时辰，恐怕已经在路上了。”文郡眼睑下垂，高喜叹息道：“娘娘，时辰到了。”
文郡伸出手，握住瓶身，白色瓷瓶竟与她的手一样冰冷。这时坐在角落里的如妃突然兴奋大叫起来：“皇上！皇上！您是来看我的吗？”然后急匆匆地整理头发，高喜回头，见刘崇誉就静静站在门外，一动不动。他不明所以，试探地问了声“皇上？”
上次她和刘崇誉见面的时候，还是温香软玉、枕边嘻笑，没想到一个多月不见，已经到了永诀别的时候了。文郡没有看他，她朱唇轻启，却是对着高喜说：“今日之后，请高公公好好照顾思桦。等她年纪到了，便放出宫去。帮她找个好人家，不要再为奴为婢了。”
高喜尴尬地应了一声。
文郡道：“大刑之后，请高公公好好安葬林家人。父亲一世为官清廉，想来不能风光大葬，只求体面入殓。”高喜头上冒汗，只得点头应承。
她声音低落下来。“我倒宁愿父亲永远是个五品小官，起码性命无虞。”
文郡悲哀一笑，拿起药瓶，缓缓送到唇边，毫不犹豫地仰头喝下。高喜别过头去，不忍心看。毒性发作很快，文郡感觉眼前一片漆黑，她握住瓶子的手无力地垂下，药瓶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碰响。文郡意识越来越模糊，身子也软软地倒了下去。
一只手拦住了她的腰身，将她揽在怀里。文郡的气息越来越微薄，最终头一垂，无力地倒在刘崇誉身上。
那人目光木然，看着前方，却像看着遥远的远方。他抱着怀里的人，声音嘶哑，像自言自语一般。
“而朕会很快忘了你，就像忘了那只鸟。”
“朕走到今天这步，已经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了。”
如妃凄厉的笑声，高喜的叹气声，冷宫里更显凄凉。一阵风吹进来，将桌上的纸张吹得四处翻飞，其中一张在空气中打转几圈，缓缓落下，恰好落在刘崇誉伸出的手中。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有晴却无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