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第七十七章 清白（1 / 1）
而另一边，颜后遣的人也到了永清宫。刘崇誉正与宋子仲对弈，高喜面色复杂地从外边进来，禀报道：“后宫闹贼了。”
刘崇誉眉头皱起，高喜迟疑道：“据说是禧云宫的宫女思棋，偷盗杜妃的紫玉耳环。眼下太后、皇后、杜妃、允妃都在听鹂馆，皇后请皇上过去呢。”
刘崇誉笑了一笑，不紧不慢放下一子，道：“这个杜熙亭。”
宋子仲呵呵笑道：“明明是你摘了她父亲的乌钞帽，她倒是记恨起林氏来了。”他扣下一子，问：“你可要过去？”刘崇誉笑了，挥手遣走高喜，道：“随她折腾吧，不闹出人命便好。”
宋子促叹息：“皇后新立，现在的林氏，倒是人人都想踩一脚了。”刘崇誉静静道：“她是应天扬唯一的牵挂，只要留她在身边，便可制衡应天扬。”他说着，脑子里忽然浮现林文郡的眼神，就像夏夜的星空那样熠熠生辉，心底升起莫名的情愫。
此时在听鹂馆，太后怒锤榻沿，“这低贱宫女已经签字画押，还有什么好狡辩？你身为堂堂皇妃，这般护短，如何服众？”太后怒气逼人，李义德连忙奉上一盏茶，却被太后推手打翻。杜妃连忙上前，柔声细语道：“母后息怒。允妹妹虽然管教不严，倒也与此事无关。既然真犯已经认罪，拖出去斩了便是，母后又何须动怒、伤了玉体？”她看向文郡，叹息道：“母后在气头上，妹妹还要顶撞母后不成？”
文郡看着脚边遍体鳞伤的思棋，双眼通红，她迎向太后的眼神，毫不退让，道：“思棋如今不能言语，怎能算认了罪？她身上诸多伤口，杜妃难免有屈打成招之嫌。有人要害思棋容易，然若要冤枉她个不清不白的罪名，我是万万不能同意！”
颜后拉住文郡的手臂，示意她不要多说话。她一提裙，直直地在太后面前跪下，声音温和，“臣妾身为六宫之首，必定严查此事，也省得那些奴才们嚼舌根，坏了杜妹妹名声。”
太后冷哼道：“人赃并获，还要怎么彻查？”杜妃在她耳边低声道：“可不还有个耳环下落不明嘛。”太后冷笑道：“这倒也是，那便彻查禧云宫，若是找着了那只耳环，便将这丫头凌迟处死，休得异议。”
太后已经发话，颜后也无可奈何，只好吩咐身边宫人准备搜宫，“你们动作小些，莫要惊动其他宫人。”杜妃扑哧一声笑了，软软道：“姐姐有心了，然而若真是搜到了什么，这样的丑事明日确保宫里上上下下人尽皆知，还有什么好掩饰的？”
颜后道：“如今真相不明，杜妹妹休要妄下论断。”她点了几个手脚利索的宫人过去搜宫，这时杜妃眼神一转，娇声细语地对太后说：“不如让思雪也过去搜搜，帮忙打个下手。”
太后倒是不置可否，文郡急忙制止，道：“杜姐姐这是信不过皇后宫里的人么？”杜妃讨得没趣，呵呵一笑，道：“不过是想多个人多只手，节省时间罢了。”颜后道：“我宫里的人利索得很，不劳妹妹费心了。”杜妃一时无言。
太后始终绷着个脸，听鹂馆里气氛紧张，众奴才们不敢噤声。颜后在馆内来来回回走了几圈，问身边人：“皇上请来了吗？”宫人回话：“皇上这会子恐怕没空过来，传话让娘娘自行处置呢。”
杜妃哼了一声，道：“皇上前朝日理万机，后宫之事当由姐姐做主。若是这样的小事也要烦请圣上，底下嘴碎的恐怕要说姐姐不善处事，无能掌管后宫呢。”颜后道：“关乎禧云宫的颜面，如何能是小事？何况妹妹越俎代庖，动用私刑，轻了只说多事，重了可以说是目无法纲，草菅人命呢。”杜妃杏眉一挑，哼了一哼，没有作答。
文郡早已令思桦等人把思棋扶至一旁休憩，思棋身上的伤口既多且密，血肉外翻，严重处隐约可见白色的骨头，稍微一碰便痛苦□□。饶是多福多安他们，看了也唏嘘不已。文郡闭紧牙关，一言不发。
三柱香后，玉泉宫的人才小跑回来。太后等得不耐烦，免了他们磕拜之礼，锤床道：“可找着了？”地下跪着的奴才回道：“奴才将禧云宫翻了一遍，尤其思棋的寝间，并无发现。”
文郡看向杜妃，道：“杜姐姐还有什么可说的？”杜妃一时无言，旁边伺候的思雪回道：“宫里搜不出东西，也不代表她没做贼。指不定挖个坑藏起来了也未尝不可。”
地下奴才答道：“禧云宫内无翻新泥痕迹，想来不会藏于土中。”文郡冷冷道：“思棋昨儿打内宫回来，便一直待在禧云宫里，全宫上下均可做证。既然禧云宫没有，便证明思棋没有偷盗。”
思雪眼珠一转，似乎想起了什么，面带笑意，道：“奴婢听说有的贼人为了藏赃，把东西吃进肚子里呢。”杜妃也笑了，“可不是么，贼人什么事做不出来啊？”
文郡怒极，正欲说话，颜后先她一步，严厉道：“荒唐！思雪挑拨主子，诬陷思棋。杜妃这样纯善之人如何能私下用刑，想来也是你个贱婢挑唆的。现今更是妖言惑众，抹黑禧云宫，如今禧云宫并无赃物，足证思棋之清白。你竟然还血口喷人，执意要陷思棋不清不白，这样居心险恶之人，如何能留你在杜妃身边？”
思雪一听便立即跪倒在地，急急磕头，道：“奴婢冤枉啊！皇后娘娘明鉴！”太后也皱眉，揉着太阳穴道：“今日也算一出闹剧，既然没搜出什么东西便就此做罢。哎……”
杜妃不依不挠，委屈地对太后说：“今儿这事不清不楚，定然不能服众，以后皇后要如何掌管宫人呢？若是臣妾冤枉了禧云宫，自然改日向允妹妹登门致歉，然而说思雪这孩子居心险恶，臣妾可委屈死了。”
“好了好了，都搜宫了你还想怎么？就此作罢吧。”太后无奈道。
杜妃泫然欲泣，道：“臣妾太看重母后所赐之物了，才会如此阵脚大乱。”她本就明艳动人，如此委屈的小模样倒更显得楚楚可怜了，太后也动容，道：“那你说罢，还要怎么着？”
杜妃眼神一转，声音绵软悠长，道：“思雪说有些贼人会藏赃于腹，那便不可不查。臣妾听说有灌肠法可洗出腹内污物，只要一试，思棋有无行窃便一目了然了。只是……”她笑得灿若桃花，“这灌肠法洗出的污物可不干净，恐怕污了太后净目。便让奴才拖她去外面灌肠，若是再寻不到紫玉耳环，便是臣妾的错，臣妾愿意登门向允妹妹致歉。”
“荒唐！”文郡怒起，指着杜妃骂道：“你昨儿说要带走思棋，我忍了。今儿你要搜我禧云宫，我亦忍了。你尚喜宫百般刁难，我一再忍让，如今竟然如此折辱我身边人，可不是欺人太甚？！”
杜妃亦站起，直视文郡，毫不退让道：“妹妹真当收收脾气，大家都是侍奉皇上的人，凡事应当谨言慎行，否则如何对得起贤良淑德四字？想来林大人府上管教甚严，不会没教过你这些规矩吧？”太后闻言点了点头，她对文郡一贯的表现早已不满，如今皇上也不看重她，更没必要迁就，于是挥手道：“杜丫头也是为你着想，今儿此事不明不白地了了，下面人必定议论纷纷，于你们禧云宫也是无益的。便照杜丫头所说去做吧。”
颜后也走过来挽住文郡的手臂，在她耳边轻声道：“便再忍一回吧。”
看着宫人们把受伤的思棋拖出去，文郡双拳在袖中越握越紧，始终一言不发。
而思棋虽然受了重伤，在旁边躺了这样久，心里也明白过来。她眼中含泪，想起自幼入宫，家中亲人早已多年未见，本想着再过几年便可放出宫去，与家人团聚，不想竟遇上这样奇冤之事。她性本刚烈，如何受得了这番羞辱？
听鹂馆的太监们抬她到外面，思雪站在一旁，大笑起来，“你倒是说话啊，哑子！”宫人们来来回回在她们身边经过，准备净盆和盐水，思雪喝道：“找个大瓢来，我今儿要请她喝个够！”
思棋脸上掠过一抹悲哀的笑。她抬头看日，阳光暖和美好，她眯起眼睛。这大好的日光，怎么偏偏照在她身上这样清冷？
她拔下头上的钗，那是她入宫前家里卖了两只鸡给她买的，母亲说宫里都是贵人，不穿好看点要被人笑话。如今戴了几年的银钗边缘已经磨损厉害，在这华丽富贵的皇宫之中无比寒酸，却是她最珍贵的饰品。她微微一笑，扬起银钗，用尽力气，插入腹中。
鲜红的血迹从她肮脏湿漉的衣服里渗出来，她痛苦地闷哼一声，撑在地面上的手剧烈地发抖。旁边来来往往的宫人吓了一跳，全部尖叫着四散开。思雪也猝不及防，猛地退后几步，再定睛一看，脸上露出狂热的笑容，“好啊。你要自证清白不是？挖啊，继续挖啊！看看你胃里有没有娘娘丢失的耳环！”
血从思棋指缝间喷涌而出，她咬紧牙关，再次握紧银钗，缓缓地向下滑了一寸。
“是不是已经进了肠子里了？你再往下啊！”思雪疯狂地吼着。
思棋闭上眼睛，面白如纸，手中的钗再次下滑一寸，濡湿温热的血浸湿了她身下的地面。扶在地面的手终于撑不住，一点点地下滑，终于她软软瘫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暗红的血迹在她身下，像一朵绽开的艳丽的花，妖娆而诡异。
听鹂馆里，颜后正握住文郡的手，用眼神安抚她。此时惊惊慌慌跑进来一个太监，尖细的声音因为着急而变得好笑：“不好啦！那个宫女自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