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第六十九章 疑心(1 / 1)
然而文郡毫不犹豫,上前敲门,一童子出来,相视的一瞬间文郡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乍一看以为对方戴了京剧那样花纹斑斓的面具,再一细看,才明白那不是面具,而是纹在脸上的纹身。她纵使坚决,也不免有些害怕,童子不发一言,将她领进。文郡进入这座阴冷的原石宅子,脚步缓慢,左顾右盼,一想到身后有个脸上可怕面谱纹身的人在看着她,她便觉得背脊发凉。
很快有两人迎上来,同样的京剧面谱纹身,身量相似,不辨男女。其中一人抓住文郡双臂,向外打开,文郡害怕,却努力镇定下来,另外一人在她身上搜查一番,对方手法很快,一时间文郡感觉全身被摸了一遍,心里升起几分恼怒,便听见对方说道:“没有问题。”是个女子声音,她才气消几分。
那人将文郡领到一间房间,那房间被一道屏风隔成两半,童子示意她在外间等候。文郡坐下,小心地环视了四周,房间内并无其它摆设,她还在观察,突然里间响起一个声音:“林氏文郡,所求何事?”
她吓了一跳,发现声音是屏风内的人发出的,她镇定下来,道:“我要你们帮我找一个人。”那人没有说话,文郡继续说道:“林之承长子——林少湛。”
屏风内的人沉默了一会儿,道:“三百两银子,你可以走了。”文郡原以为有很多交涉,不想这样短短几句就结束了,她愣了一愣,将银票放在地上,狐疑地看了看屏风,这才起身离开。
文郡回到宫里的时候,见一众宫人皆垂头立在外面,心里奇怪,很快就明白过来,提步走了进去。
果然刘崇誉就在屋里,他负手立于窗前,听见脚步声,并不回头。文郡看了看自己一身男装,解释道:“我出宫一趟了。”
刘崇誉转身,定定地看着文郡,目光里一派清明。文郡心虚,不敢直视,对方沉默了一会儿,道:“他中的毒,叫七绝散。”文郡惊讶抬头,见他微微一笑,道:“你若不信,去尚药坊一问便知。”
他全部知道了。文郡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再一想自己并无过错,于是索性摊开来,朗声问道:“你既然知道,为何要骗我?”
刘崇誉道:“此毒无解,林少湛注定终生不能说话。”文郡只觉得全身血液冻结了一般,她呆愣在地,刘崇誉淡淡道:“他也不想你担心。”他说完,转身就走。
刘崇誉回到永清宫,池城已经在等候。他垂下头,声音冷峻:“尚药坊的人说,允妃前去验毒时,手心里是三个血字。”刘崇誉静静听着,池城道:“那人说其中两字已经模糊不清,他只识出一个‘刘’字。”刘崇誉想了一想,了然一笑,道:“这个林少湛,真是多事。”
“不过他担心早了,眼下,朕是不会动他的宝贝妹妹的。”他依旧笑容温和,可是温和中却带了几分令人生畏的森寒。
文郡心乱如麻,不知应当相信谁,她翻来覆去折腾了一夜,还是决定去尚药坊问个明白。不过这次她不必那样小心谨慎了,而是正大光明地把那老大夫传召入宫。老人家看见是宫里权贵,吓得跪在地上,文郡命他起来,直接问道:“你可查出来了?”
老者无奈道:“草民说了要三日时间……”文郡道:“先生可听说过七绝散?”那老者一听,眼睛一亮,拍手道:“正是了!那色泽、毒性,分明是七绝散无疑啊!”他突然瞪大眼睛,看向文郡,问道:“草民听说七绝散已经失传于世了,唯古医书有记载,娘娘哪里得知的啊?”文郡心乱如麻,没有理会,只道:“七绝散可有解药?”
老者摇头道:“世上罕见的□□,药书只一笔记载,哪里有解?”文郡闭上眼睛,浑身无力,挥手道:“送他下去吧。”
新年将近,高喜时常过来,教导文郡祭天事宜,他看出文郡心里有结,开导道:“娘娘只看见林国舅,没有看到整个林家啊!”文郡看着他,见他笑道:“娘娘若是荣登后位,那才是整个林家的利益啊。”他意味深长笑道:“如今不正是一个好机会么?”
文郡垂下眼睛,道:“我并无心争夺什么……”高喜道:“老奴在宫中数十年,看得通透。纵使娘娘无心,别人未必无意,娘娘若甘于退让,他日只会受人欺凌,恐怕还要连累身边人。”文郡想了一想,苦笑道:“果真是身不由己了。”
祭天那日,日出前七刻,皇帝携皇妃身着祭服,从左门进入祭坛,此时燔柴炉,迎帝神,乐奏“始平之章”,坛下众臣同时跪下,异口同声高呼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妃千岁千岁千千岁!”皇帝与允妃先在皇天上帝神牌主公前跪拜,上香,然后到列祖列宗牌位前上香,行三跪九拜之礼。仪式很是复杂,文郡只觉得这辈子跪拜的次数都没有今日的多,再一想刘崇誉何尝不是,心里又平衡下来。
祭品焚烧后,皇帝察看一下,此时奏起“佑平之章”,祭天结束,帝妃起驾返宫,这时天际已经大亮。
祭天虽然结束,然而宫中还有一场盛宴,文郡鼓起精神,神采奕奕地奔赴宫中。
宴会上皆是皇亲国戚,有些她见过,有些她没见过。她仪态优雅地坐在皇帝身边,得体一笑,说了些祝福话。太后似乎很满意她的表现,赞之“有后范”,这话什么意思众人何尝不明白,皆举杯相敬,气氛很是热烈。
这时华云公主猛然起身,敬道:“皇兄皇嫂天造地设,华云敬兄嫂一杯。”说完仰头饮下,刘崇誉饮了杯中酒,笑道:“华云与驸马亦是金童玉女,登对至极。”华云饮了酒,面上通红,而她身旁的平成驸马,听闻后笑了一笑,同样举杯敬了帝妃。
他的眼神始终不看文郡,只一仰头,整杯饮下。
文郡得体一笑,再次举杯饮下。
这时有人高声通传:“姬太妃到!”文郡抬头看去,见来人一身蓝锦彩凤朝服,紫金雕花头冠,水袖如云,纤腰盈盈,面若桃李春花,眼若六月兰湖,她进入大殿,并不行礼,而是朗声笑道:“皇儿祭天,母妃没有及时赶到,母妃之过啊。”她话虽如此,面上的笑意却越发浓厚。
文郡想起高喜说过的,姬太妃是华云公主的生母,如今居住在宾罕封地。这时刘崇誉笑道:“母妃从宾罕赶来,一路辛苦,赐座!”刘崇誉自然位居正中高位,允妃和太后分别左右各一席,而姬太妃的位置,正在太后右下方,与允妃同处一级。文郡这时候才注意到太后的表情,她嘴唇紧抿,面色严肃。而姬太妃走过去时猛然发现文郡在位,惊道:“皇儿立后了?”
文郡尴尬,这时太后平静说道:“太妃久处宾罕,京中悉事,自然不知。这位是允皇妃,林爱卿之女,皇上尚未立后。”姬太妃仔细地审视了文郡一番,文郡被那道锐利的目光看得极不舒服,连忙起身,笑道:“臣妾见过太妃!”这时高喜低低地咳嗽一声,宴上不少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姬太妃冷哼道:“这些规矩都不懂?”文郡这才想起高喜说过“近君侧,即为后宫之主,宴会之上无需向任何人行礼,对太后只需请安即可。”她尴尬不已,如今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座下各皇亲国戚的私语声似乎更加嘈杂了些。这时刘崇誉叹息一声,道:“大家坐下吧。”姬太妃已经站了一会儿,闻言便提裙坐下,文郡吐出一口气,慌忙坐下,面色微红,心里又羞又愧,不敢看众人。
太后方才还夸文郡“有后范”,眼下见她出了丑,面上也不好看。姬太妃刚一坐下,就在众人中搜寻一番,问道:“听说皇上娶了司星公主,不知是哪位美人?”赛罕听闻,袅袅婷婷地站起身来,行礼道:“正是臣妾。”姬太妃上下打量了几眼,点了点头,表示赞许,道:“这才是大家闺秀的作范。”这话丝毫不给文郡面子,她垂下头来,自顾饮酒。
姬太妃看见,眉头皱起,叹气道:“罢了罢了。”太后也一言不发,文郡意识到又是自己做错了,连忙放下酒杯,想摆出优雅得体的姿态,微笑着看向众人。不想对座的杜妃扑哧一声笑了,她本就是惊弓之鸟,这样一笑马上恐慌起来,再看众人皆面上或惊或笑,有些低低地咳嗽起来,掩饰笑意。她的眼神撞上颜妃的,对方面色严肃,伸手作擦嘴状。文郡疑惑,也学着她动作,一擦嘴角,才发现印有酒渍,且她酒杯里装的是红色的酒液,必定是方才饮酒是不慎染上的。再一想自己嘴角带着酒渍还一边故作优雅微笑,有什么比这个更难堪吗?
杜妃匀了气,道:“允妃想来是喝不习惯这南疆的红浆酒了。”说完又掩袖,扑哧一声笑了。文郡羞愧至极,下意识地看了刘崇誉一眼,对方则是面色平静,似乎并不在意。而姬太妃却不放过她,道:“林之承果然育女有方。”她口气很是嘲讽,文郡心里又羞又怒,却不敢发作。这时座下一人猛然起身,道:“臣不胜酒力,先行回府。”
正是应天扬,他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华云大惊失色,起身去追。众人不提防这样的变故,又窃窃私语起来。刘崇誉淡淡道:“驸马想来是醉了,高喜,送些醒酒药至驸马府上。”高喜应了一声,此事就这样作罢。
之后的宴会文郡没滋没味,哪里有心思注意他们说了些什么,看着满桌佳肴,却不敢放开来吃,实在是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