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结局(1 / 1)
“日出时分……”
顾燕州轻声叹,垂眸略站了站,随即下令。“整军渡河,去白牙城。”
“什么?”庞贤反应不过来,“白牙城?”顾燕州转头道:“刘旭要提前交人,此时此刻,他就在白牙城。”“那青儿她……”庞贤急道,“刘旭在那里,城防想必严过平时百倍,就算何子杰和青儿在一起,若遇上宋军……岂不凶多吉少!”
“不如佯作攻城,趁乱派一队人接应他们。”庞贤道。
“庞将军”,顾燕州打断他的话,冷冷道:“若仗都似你这般打,恐怕我们要被刘旭赶出宋地去了。”
“你!”庞贤咬牙切齿,“你只顾你的女人,竟丝毫不顾念我妹妹的性命!”
他的话叫顾燕州诧异地一挑眉,“庞将军误会了,我绝不是这个意思。”庞贤哪里信他,他原看不惯顾燕州,照顾庞青的心情才没太过表现,现在庞青有危险,顾燕州只是这种态度。素日对顾燕州的不满已到峰顶,现在更为妹妹觉得不值。
风更喧嚣,三千人马在白牙城外二十里停下。号角吹响,城内也传来号角声呼应,两边擂鼓一声高过一声,士兵的吼叫比风声更盛。
蜀军一路北上势如破竹,士气自然鼎盛。虽然此次并非列兵作战,众人听了军号和战鼓却跃跃欲试,弓箭手拉满弓,执戈手握紧金戈,执铁枪的枪兵握住枪杆的手掌都渗出汗来。“吼!吼!”
“陛下。”
侍立的黄门不安地看了看刘旭,他着宽袍礼服站在城楼上,正对风口,凉风灌进他袖子,那布料猎猎作响。
“陛下。”黄门又唤了一声,“赵将军来了。”
刘旭转过头,赵燕着赤色甲站在城门上边楼拐角。“你来了。”赵燕笑了,“舒夜姑娘的马车已经停置妥当,待会儿城门一开,我亲自驾车送她过去。”刘旭微笑点头:“如此甚好。”赵燕笑:“今日一别,以后可再也见不到了。”刘旭笑得更明朗:“怎么,你以为我舍不得她么?”赵燕看着他,摇头,说:“不。”“我不是刘邵。”刘旭敛了笑意,“你去吧。”
顾燕州“喝”一声,两腿夹着马肚。他远远已望见白牙城城门缓缓开启,扬鞭击下策马奔去。庞贤一愣,皱眉也紧跟过去。赵燕驾着马车离他们越来越近,双方相距不到一箭地,两边都停下来。
赵燕扬眉:“奉还付霞、佛习、雍县等地的文函呢?”顾燕州从马上背袋里取出一个信筒扔给他,“喏,给你。”赵燕举手接住,不由哈哈笑起来。“这么轻易就交给我,你不怕有诈?或许,我身后马车里没有你要的人呢?再或者,我反悔,不把她交给你呢?”顾燕州勒紧缰绳,那马在原地喷出口白汽。“你的马好像烦躁得很。”赵燕道。顾燕州朗朗笑道:“我信你。何况,你不是我对手。”赵燕一听这话笑得更厉害,连连摇头,又是拍手,“好好好……你还是这么自负,以后战场上再见真章吧。”他向旁一让,忽然想起什么,从车座前捡起一包酒袋,仰脖干脆喝了一口,再转身,索性一把将车帘扯下来。“你的人,安然无恙,毫毛不少。”他笑对顾燕州说道。
“你不看看那文函是真是假么?”顾燕州提醒。赵燕一刀斩断车前的绳索,飞身跨上马,“我信你。”又自嘲似的笑,“再说,我也打不过你。”他“驾”一声,座下马匹扬起四蹄奔回白牙城,庞贤阴沉下脸,忽然捏紧拳,从身后抽出箭,拉满了弓。
“庞贤!”顾燕州发现,喝道,“你做什么?”
庞贤冷冷道:“不如在这里解决了他,北面宋地就尽在我们手中了。”“你敢!”顾燕州拔出剑点在他胸口。“你别忘了你是什么身份。”庞贤丝毫不惧,“更别忘了你大将军的责任。”话未必,他指上一松劲,羽箭便飞出去。
“小心!”顾燕州只来得及提醒赵燕,那箭已飞到赵燕身后。赵燕伏下身子,箭翎从他头顶擦过,到底险险避开。
一箭不中,庞贤又搭上一只,拉满弓。“你要违抗军令吗?”顾燕州怒意已盛,剑尖刺穿庞贤的衣襟,“放下!”庞贤怒睁着眼牢牢盯着他,“怎么?放走敌将,这就是将军的计谋?”“不斩来使!”顾燕州道。庞贤吼道:“兵不厌诈!”
他二人僵在那里,那边车厢里伸出一只素手,舒夜扶车走出来。
她着赤色裙褂,头发梳成堕马髻,歪插着那支玉簪。下了车厢,她茫然看了看周围,四下空旷,除了他们三人再无别人了。向前看,黑压压的蜀军就在不远处,似翻腾的雷雨云,那战鼓声也和隆隆春雷相像。她又向后看,城楼突兀矗立着,旗帜在风中被扯来扯去,不能左右自己的命运,只能随着风来回晃动。
再看清了一些,原来刘旭就立在当中。她看不清他的面目,只是一剪影子。她怔怔看着,忽然就笑了。
笑声叫顾燕州转过身来,“沫……舒夜……”他嘴角扬起,收剑走向她。庞贤眯起眼睛,疑惑地看着他们,正欲看个究竟。
她听到顾燕州的唤声,恍恍惚惚转过脸来,“你……”舒夜当然不记得顾燕州,她只扫了他一眼,又转过身去。
“刘……”
口里喃喃,她想要叫他的名字,但不知怎么那另一个字怎么都说不出来。一步一步,她跌跌撞撞朝他走去。
“舒夜!”顾燕州喊住她。她疑惑地又转过脸来,“到我这里来。”顾燕州温柔地说。
庞贤瞳孔骤然一缩,他忽然想起什么。她的脸……这女人是……
六年前靖阳公主往突厥和亲,那时他见过她一次……现在这女人岂不就是,岂不就是!莫非当日公主根本没死,顾燕州要换的根本不是什么未婚妻,他要的从始至终就是靖阳公主——太子的胞妹!
庞贤颤抖着将手中弓箭抬起,指尖紧按住箭翎。如果这女人真是齐沫……恐怕顾燕州是太子埋在鲁王身边的棋子,那么……那么……他将箭瞄准顾燕州,他全心都在舒夜身上,全然没注意庞贤的动作。
舒夜这时忽然奔跑起来。
那裙摆又大又重,她提起裙裾,动作更显踉跄。“舒夜!”顾燕州不得不追上去,“舒夜!”
庞贤额头上已经有冷汗滴下,眉头越皱越紧,箭头先是瞄着顾燕州,既而渐渐转向那远成一片红芒的女子。贸然射杀顾燕州,他又没有证据,回去恐怕不好交代。更何况三军以顾燕州为首,杀了他军心必然大乱,白白便宜了刘宋。若这一箭被顾燕州避过,他犯下谋害主帅的罪责,到时性命就岌岌可危了。
思及此,他狠狠盯住那女子的背影。
她若是靖阳公主,杀了她反正没有害处,或许,太子因此与顾燕州生隙……
舒夜仍往前跑,那头发慢慢散了。先是一缕两缕碎发,接着满头青丝都溢出来,她觉得头上一松,那玉簪就掉在地上。
碎了,终于碎了。
她愣愣停住脚步,呆呆看着地上的碎玉。碎了,呵……
庞贤终于找到时机,这是一招必中,他若失手,恐怕顾燕州就此和太子站到一起。靖阳公主不死,太子就是顾燕州坚实的后盾,连鲁王都不一定能保得住他。
一箭穿胸。
那箭来得太快,太凶,太急。
顾燕州和舒夜只有一臂距离,眼睁睁看着箭羽□□她的后背,贯穿身体,从前胸刺出。他一下便疯了,骤失力般跪在地上,仰天发出痛苦地吼叫。
胸口先是一痛,她才恍然明白自己中了箭。等到那红色染得她身上红衣更深了,她才醒悟这伤是要她命的。
那痛楚从胸膛蔓延开,突然连呼吸都那么困难了。她手指也变得冰凉,只是受伤的地方越来越烫,那里原离得心脏那样近,她便听见心跳声也如擂鼓一样响亮,甚至把战鼓声都压下去了。
“簪……簪子”,低下头,簪子只在指尖几寸远,正要够到了,却被后面的人拦腰揽进怀里。她实在烦躁地紧,拼劲力气要推开他,又去够眼前的簪子。
簪子,她的簪子。
顾燕州被舒夜猛地一推,眼泪不由簌簌地下来。她活不了了,他眼睛憋得通红,脑子里只是那么一句话。她活不了了。
六年前在突厥人那里,他重伤下眼睁睁看着她被人掳走的时候,那时的绝望还是有温度的。他还可以希冀,沫儿会活下来的,会活下来的。可如今,在他面前……那么近,那么近!她活不了了。
就在他面前……
她活不了了……
他更用力地抱着她,先时还能感到她微弱的力气在尝试推着他的胸膛,是了,她好像不记得他了。脸上满是泪迹,但眼睛好像泉眼,泪竟是流不干的。“沫儿,沫儿……”他轻轻唤她,终于她不再动作,只是安安静静地躺在他怀里。他忙去看,原来她还睁着眼,眼睛里还是有亮光的。
“沫儿?”他用力唤她。
她神智已经不清了,看着他就像在看别人。忽然她嘴角微勾起,竟冲着他笑起来。他自然是意外的,“沫儿?”
但那笑容终是最后的亮色了,那女子就那么笑着,接着头颅便歪斜了。
如重重樱粉色的雪——
片片飞起的樱瓣如雪——
被血染红的雪哪里就不像烂漫的山樱了呢?
大抵是如此的——
那纠结的命途上凄惨死去的爱情,被大雪重重覆盖——
到明年,那肥沃的土壤里——
竟还开得出更美的樱花呢……
“齐沫!”
——抱着她的少年将军发出困兽似的的哀叫,更远处城楼上的白袍人静静看着,发不出一点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