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微晞(1 / 1)
赵燕哑然,刘旭却也怔在那里。只一瞬,他便恢复常态,眼里一丝情绪也没有,冷声道:“你醒了?”舒夜仍然是惊吓未定,更举起袖子朝他靠过来。她面色着实太差,脚步悬浮,人看来便似纸片似的。他心里一丝暗痛,但面上是嫌恶之色,咄道:“站住。”
舒夜停下,不敢置信地又上下打量一番,热泪便从眼眶滚出来。
“你是他,对不对?”
赵燕颇有些看戏的意味,眯起眼向后靠了靠,端起茶。刘旭已不耐烦:“来人!”立刻便从外面进来两个听命的甲士。“喏。”刘旭道:“把舒夜姑娘带出去,好生看管。”那两个甲士便上前拖舒夜的手,她用力挣扎,脸上的泪不及擦,反流了更多。不只是昏厥才醒的原因,还是此刻焦急,她声音嘶哑,听起来更叫人可怜她。
“你说过会陪我回家,回南蜀的!你忘了!你忘了!”
她猛地将头向其中一个甲士胸前撞去,那人没料到她的动作,且急切下她用力极大,一下就从那两人手中挣脱。两人便又上前拉她,她刚才一撞,已经倒在地上,见又有人过来拉扯自己,遂不管不顾匍匐着向前爬去。
刘旭高高在上,那女子用手肘一步步向他靠近,卑躬屈膝至此。她身上本来是石榴色的裙子,如瀑黑发披散身后,那色杂在一起,如结痂的伤口蜿蜒过去。甲士再上前,舒夜便发起狂来,“我认得你,虽然你总不让我看见你的真实面目……可那次我腿受伤,你抱着我去草庐上药,第二天我醒得早些,我偷偷摘了你的面具瞧了一眼……我不会认错的!我没有认错!”
赵燕有些不忍,扭头观察刘旭,他到底也露出些哀抿的神色。舒夜拔下头上玉簪,一手握成拳把簪子紧紧捏在手中,跪着朝前挣了挣,将手心摊开给他看。
刘旭记得这簪子。
六年前他狸猫换太子,将她——彼时还是靖阳公主——从突厥人的营帐里救出来。先时探子来报,刘邵所派杀手险些得手,幸亏被顾燕州挡下,只是又惹出突厥人的动静来,叫他的人好生忙乱。总归将靖阳公主齐沫从突厥处带出来,这小丫头却昏死过去,他仔细端详她的脸,见她头上却有指甲大的一个血洞,汩汩向外流着血。
他在狱中装疯卖傻,这番冒险出来为隐藏行迹,只捡了最偏僻的小路,歇脚处一应都是小村庄里的草屋茅舍,而今这丫头伤得厉害,事情便难办了。
令手下去寻郎中,刘旭抱着齐沫随意撞进一间草舍。那屋子里还有个不相干的人,见生人进来张嘴要喊,刘旭随手便给了他一刀,立时呜呼哀哉丧命归西。他打量四周,这草屋子分两间,里面整齐堆着屉笼和箱子,旁边就是木板床。他将齐沫轻放在床上,顺手打开地上的箱箧,原来是一箱小玩意儿,走街串市的手艺人的物什,串珠、香囊、胭脂、手镯之类,再打开另一个,是一些中元节的面具和木雕的摆件。齐沫嘤咛一声,怕是要醒,刘旭便随手捡了个面具戴在脸上。
她毕竟是靖阳公主,虽然不常来往,他却不知她是否认得他。
“咳咳”,齐沫咳嗽起来。刘旭也不扶她,站在床边从高处打量着她。齐沫睁开眼,一个青面獠牙的恶鬼在正上方看着她,登时吓得哭出来。头又痛,且她几日粒米未尽,心怦怦地跳,心悸厉害,一开始哭就停不下来。刘旭厉声叫她停下,她吓成那样,更觉得鬼面可怖,哪里还止得住哭。刘旭哪里遇过这种事情,怕她大声引来别人,上前就捂住她嘴。齐沫被他揽在怀里堵着嘴,心里惧怕到极点。刘旭感到她在他怀里浑身发抖,更觉得心乱,索性将旁边箱子用脚勾来,一股脑把里面东西都推到齐沫那边。“喜欢什么就拿,别哭了。”他只会这些手段,因平素只有女人来亲近他的,那些庸脂俗粉,再大的委屈,只要给够银钱自然妥妥当当。齐沫将一支玉簪拿在手里,刘旭才放下心,她扬手就往他胸口刺,他忙去格挡。那簪子只刺进一个尖稍,刘旭将齐沫擒住,有些不自禁的怒气。
他将她反手扣住,塞了团布堵住她的嘴,将簪子尖锐那头抵住她的脖颈。齐沫紧闭住眼。方才两人挣扎,她知道他不是鬼,但这样一个陌生的男人,对她又不怀好意,她心知自己是在劫难逃了,只得闭着眼睛认命。谁知刘旭捏着那簪子也不动作,好整以暇好笑地看着她反应,她试探着动了动眼皮,被他搂住脖子往他胸口猛地一撞。她一下睁眼,见他被她刺的伤口更泛红了,他也不处理伤口,又把她往胸前按了按。
“你干什么?”
她没来由地一阵慌张,只顾要离开他。刘旭大掌包住她的头,歪着身子说,“就好了。”齐沫便静下来,等着看他什么把戏。接着感到头发被往上一撩,左右旋了几旋,又有支冰冰凉凉的东西从发间绕进来,稳稳簪在头上。
他向后一靠,放开她。“‘凶器’还你,这下不怕我了吧。”
六年前的事情此时回想起来如隔世之遥,舒夜哭喊的样子使他回想起当时她哭泣的模样,也是这样声嘶力竭。他看着她的眼睛微微笑笑,说:“要杀我么?”舒夜一喜,破涕为笑:“你果然记得!呵,你果然是他!”她要站起来,但后面押着她的甲士不让,她又试了试,遂求助般朝他看过来。
刘旭平静地迎着她的目光,吩咐道:“带下去。”
她动了动嘴唇,什么话都说不出,泪痕在脸上未干,默然任由他的人将她拽下去。赵燕啧啧地摇摇头,瞥了刘旭一眼,等舒夜出去,开口:“你们两个……”刘旭打断他,冷冰冰说道:“她自作多情罢了。”
“呵……”赵燕轻声叹,转开话题。“顾燕州那边,两日后按原来的计划交人?”刘旭指节轻轻扣着桌子,说:“明天吧。”
“这桩事越快越好,不如就明日,在白牙城下。”
顾燕州接到飞鸽来信,才把文书烧掉,营帐就被人猛地一掀。冷风向里灌,那人疾步踏进他帐内,他不免心中不悦。刚抬头要说什么,庞贤却极重地在他身前案上狠狠一拍,“青儿偷了马,渡过金水河往白牙城去了!”
“什么?”顾燕州一惊,庞贤猛地扯住他的领子。“你跟那女人的事情被她知道了,你!”他咬着牙,到底知道自己不占理,又把他重重往后一推,“我只有这一个妹妹!”
顾燕州走出帐去,庞贤紧跟住他,“这里只有你有权调兵,你还不快派人去找。”顾燕州没好气转身道:“过了金水河就是刘宋的地界。”庞贤狠狠道:“那又如何,要不是为你的事,局势如何还不能妄断呢!”
“有谁看见庞青往哪里去了?”顾燕州找来当夜值戍的士兵,问。几个士兵互相看看,“我们只看见马蹄印是往白牙城方向。”其中一个说道。庞贤又上前道:“这些我已经问过了,你快派人去找才是正事。”
顾燕州将他推开,又叫人去找何子杰来,庞贤气得一掌朝他肩胛击去。那掌风先到,顾燕州侧身避开,庞贤又伸手扳住他的上臂,顾燕州握拳,手掌一转将他气劲卸掉,再一转身到他身后。
“庞贤!我可不客气了。”他盯着他的眼睛。
庞贤恶狠狠地看着他,“你是什么意思?”顾燕州退后一步,略整了整衣服,“刘旭和赵燕软禁了刘邵,刘宋的情势已变。”庞贤一下眯起眼睛,忽然想到什么,冷笑道:“为一个女人错失先机,鲁王会后悔信错了你。”顾燕州亦笑:“怎么,庞将军是怕了赵燕么?我倒不觉可惜,对手是刘旭和赵燕,比那无能的刘邵要有趣的多。”“哼”,庞贤冷冷道:“我听说你和刘邵是旧友?怎么,这样看轻他?”顾燕州抿着唇不语,庞贤观察他的神色,只觉他显出些戾气,一瞬又收敛起来。他暗暗将他的表情记下,顾燕州呵,顾燕州……他不信他……
两人仍僵持着,那壁传来马的嘶鸣声,何子杰的亲信下马跑来。“顾将军、庞将军,何大人看见庞小姐骑马渡金水河而去,情急下也追过去了,只叫了小人来报。”庞贤忙问道:“他追上她没有?”那小兵摇摇头:“末将不知道,不过何大人的马是千里驹,快过庞小姐的马,一定能追上的。”庞贤还要问,忽然军号呜呜响起来。夜色渐渐褪去,东方竟亮出几道金线,金光慢慢就洒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