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方寸灵台（1 / 1）
红绡帐里，公子情深；黄土垄中，女儿命薄。
任你千般柔情、万种情深，最终不过黄土一抔，方寸之地。
没有送灵之人，没有灵幡金纸，甚至连墓碑都没有。陆宇和陆夫人的合葬墓简单的简陋。
之所以没有墓碑也是有原因的，陆宇祸国殃民大逆不道！青丘皇帝许他全尸安葬已是看在琬琰等人的面子上法外开恩，怎么可能容他将名字刻于石上流传后世？
“皇帝不许陆宇刻碑又没有不让陆夫人刻，你们怎么连她的也省了？不过是个可怜的痴子，给她立个碑吧，也好亲人祭拜。”渥丹站在简陋的坟包前笼着袖子轻声提议。她不是儿女情长的人，只是被陆夫人的痴心勾起了些许情丝。
“不是我不想立，是没办法立。我问过所有的人，谁都不知道陆夫人的真名是什么。总不能让她顶着姐姐的名字入土吧？活着时她被人当做替代品大半辈子，现在死了，还做替代品也太可悲了。”琬琰在渥丹身侧随意的站着，一只手端在身前，一只手放在身侧。是他最常用的姿势。萋菲重伤在家，灵均忙着被醒来的无邪指使的跑前跑后。安葬陆氏夫妇的事就落在了琬琰和渥丹身上。
其实也就是举手之劳的事儿，用灵力挖个坑，把棺材放进去埋了，也就是了。生前野心勃勃险些颠覆江山社稷，死后唯一的陪葬不过魏紫一朵罢了。
“这样，连你的小师妹也不知道吗？”
琬琰长叹一声道，“不知。”
渥丹闻言沉吟片刻，又环顾四周，伸手抓取一块大小合适的石头悬在半空。火红色的袍袖一甩，刷刷两下把山石削的光光滑滑，四面见方。复又拿出自己的绯玥笔在石山刻画，走笔如行云流水，簇簇石粉纷纷扬扬的落了一地。渥丹一气呵成刻画完毕，又是袍袖一挥，成型的墓碑一头栽进坟头前的空地上，深入地底两尺有余。
“陆门徐氏夫妇之墓，有缘人谨立。”琬琰道出墓碑上的自，转头看了眼渥丹道，“这个确实合适，是我糊涂了。”
渥丹上前几步蹲下抚摸墓碑上散发着红色灵力的刻字，脸上带着深深的哀默和浅浅的惆怅。淡淡呢喃道，“我们自凡尘中来，终被红尘所苦。天下人都道人间有情，可情为何物？你拼却一生只为求生不得，却不知我在尘世间挣扎苦痛却为求死不能。”
话说完了，站起身，转身就走。渥丹仙子做事从不拖泥带水。
“今日就此别过。下回······待妖族兵临城下之日再会吧。”
抬手把绯玥笔祭出，红玉般的笔身悬在半空拉长，为自己的主人御使。渥丹纵身跳上绯玥，头也不回的告别。
一路飞出倾城，渥丹骤然停下了绯玥。火红色的袖子擦去脸上滚落的泪珠，抹掉幽怨凄哀的表情，继续飞行。就在方才，在她飞走前的最后时刻，她听到琬琰说，“对不起，我错了······保重。”
心里嘲笑自己小家子气，渥丹想如果琬琰的道歉提前五百年。或许自己也会像陆夫人一样不管不顾的陪在心爱的人身边，哪怕他心里没有自己。毕竟当年他虽说不爱自己，但也没爱上别人······可惜了，可惜呀！
琬琰送别了渥丹，转身在坟前布了道结界。无论生前怎样，既然死了，就给他们份安宁吧。白色的结界光芒一闪隐入虚空。琬琰叹息一声回身离开，纯白色的衣摆翻飞，墨色的竹叶仿佛发出瑟瑟的竹林之声。
回到暂时落脚的驿馆，琬琰闭目搜索。果然，灵均和无邪早不知跑哪去了。菲儿倒是还在床上躺着，和走时一模一样，似乎连个身都没翻。琬琰把萋菲从陆夫人处得到的名单给了后来赶过来收拾残局的外门十八宗处理，自己倒是清闲下来。
外门十八宗是十八个依附紫微存在的宗门，功法源出紫微一脉。紫微嫡出一向人丁稀少，一些需要大量人手处理的事就交给他们。陆府被他们翻了个底朝天，琬琰几人在皇帝的安排下住进了驿馆。
举步走进萋菲的房间，看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额头却滚烫的萋菲，琬琰轻手轻脚的给她掖了掖被子，又拧了一把湿毛巾换下额头上早已蒸干的那一块。
强行冲城的震伤，和皇城互相排斥的灵魂伤，再加上妖毒······难为她一个小姑娘撑到最后才晕。渥丹说过菲儿的外伤已痊愈，妖毒也解了，现在还不醒来是她心有所悟神魂震荡所致。
伸手抚摸萋菲苍白的脸颊，琬琰絮絮低语，“菲儿，快醒来吧。突破心障之后，你很快就可以突破到羽化，修成仙身了。别沉在梦魇里······”
又是那样一个猩红色的梦。只是比之以往有所不同，它，更恐怖了些。
“你为什么不救我？看我跌落悬崖！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居然不救我！！”
“贪生怕死！身为掌门之女理应和岐黄共存亡，你贪生怕死！贪生怕死，贪生怕死！”
“姝儿，爹一个人好孤单。你自小孝顺，为什么不为爹报仇？为什么不来陪爹？为什么······”
鲜血凝成的冤魂里三层外三层的把萋菲包裹。他们浑身是血，有的缺胳膊有的少腿，都是萋菲记忆中惨遭杀害时的模样。
无论是爽快利落的素问，慈祥和蔼的师叔师伯，还是爱女如命的父亲。他们全没了平时的样子。素问浑身伤口、师叔师伯们肢体不全、父亲······父亲他被掏去了五脏六腑！他们都满脸怨毒的来找我索命了！来找我索命了！
“你们别过来~~别过来！我没有，不是我的错！是妖族杀了你们！你们不要找我索命！不要找我！”萋菲被逼无奈把自己缩成一团，双手死死捂住耳朵，大声哭喊。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萋菲始终没办法摆脱这个令人奔溃的梦境。无奈之下的萋菲盘腿打坐，就在这一片血海之中默诵清心咒，缓缓平复自己的呼吸。
也不知道是清心咒起了作用还是梦魇自主散去，萋菲渐渐控制住自己时空的情绪。她缓缓松开堵在耳朵上的手，又缓缓睁开眼睛，小心翼翼的瞟一眼外界的情况。
围绕在周身的怨灵已经散去，海浪滔天的血海此时平静的像镜子一样。萋菲低头一照，还可以清楚的看见自己在水中的倒影。
“呼！安全了，没事了······没事了。”萋菲安抚的拍了怕自己的胸口。这一关我算是闯过去了吧。以后，不会再有灭门的心结了······
“菲儿······菲儿······菲儿······”一道轻薄温柔的女声由远及近传来。在浩瀚的血海里回荡悠长。
是谁？只有师兄、师尊、无邪这么叫我。是谁？
“菲儿，你不记得了吗？我是你娘啊！”
娘？我娘不是早就死了吗？怎么会······怎么会在这里？
“菲儿，过来，过来娘身边！”
缥缈温柔的声音像是鲛人的歌声般蛊惑神智，萋菲双眼失去了焦聚，迷蒙间向前走。一个抱着孩子的美妇从镜面般的血海中钻出，灵蛇一样的血浆从她的身上滑下，没有沾湿一片衣襟。容长脸、白皮肤、丹凤眼，一切都是萋菲想象中母亲的形象。那女子身着青色襦裙，手里抱着个尚未满月的婴儿，她慈爱的看着她，眼中的柔情似水。
“菲儿，你要乖啊！你知不知道，娘为了生下你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我会乖。娘，你别离开我。”萋菲懵懵的回答。
美妇为怀中的孩子擦了擦口水，爱怜的抚摸孩子娇嫩粉红的脸颊。
“娘的菲儿可真好看。可是，你为什么要生下来呢？”美妇的脸色一变，似乎是真的疑惑为什么会生下孩子。
“我只是个凡人，生下你，就耗干了我的精气，我就活不成了！可我不想死！怎么办呢？”美妇眼中的疑惑更深。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抬起一直垂头照看婴儿的头颅，眼中冒出令人恐惧的、邪恶的光。
“那、就、杀、掉、你、好、了！”美妇注视着萋菲一字一顿的说。
她伸出染了桃红色蔻丹的手，纤纤素手，根根指若削葱。就是这样一只美丽的、刚才还在爱怜的抚摸婴儿脸颊的手狠狠的掐上了婴儿柔嫩细白脖子，一点点的收紧、再收紧。女子温婉的脸上露出疯狂的表情。五官也变得狰狞起来。
“你去死！去死！去死~~~~~”
萋菲觉得自己不能呼吸了，她伸出双手在自己的颈部抓挠，好像要掰开一双不存在的手。窒息的痛苦让她从方才的迷惑中稍稍清醒过来。她艰难的睁眼去看那美妇。只见那美妇的脸越来越模糊不清。一会儿是想想中母亲的样子，一会儿是陆夫人的样子。相同的是，无论是谁，都在疯狂的嘶吼，掐住婴儿脖子的手也越收越紧。
“我要你死！你死了，我才能活，你去死！！！哈哈！哈哈哈~~~”
“菲儿，你杀了我丈夫，我最爱的人。我要你的命，我要你的命~~~~~”
萋菲的感知越来越弱，她快要死了，死在这梦魇之中。既然大家都想让她死，那她就放弃吧。萋菲心存死志，挣扎的也越来越微弱。
恍惚中，她看到有一个人抱着她哭喊，“你怎么不走？！你别离开我！别离开我！”
那人哭的肝肠寸断，萋菲被她哭的也不舍起来。原本已经放弃的萋菲突然又挣扎了起来，不行！我不能死！这个人，还在等我！还有人，在等我！！！
“临、兵、斗、者，玄阴卜问，杀！杀！杀！”三声杀气凛凛的喊杀声冲出胸腔，萋菲灵力流转化作三尺青锋，一剑刺穿自己的心魔。美妇的手还掐在婴儿的脖子上，身体就轰然炸开化作漫天血雨融入血海。
血海之上云雾散开，灿烂的阳光照在微微荡漾的海面上。滔天的血腥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花香。
但凡仙人都有一灵台，灵台清静则万法不侵，灵台污浊则走火入魔。萋菲知道这片血海就是自己的灵台了，有了它，自己晋升羽化将手到擒来。
仰头让温暖明媚的阳光洒在自己脸上，萋菲神魂一动，只一念之间就离开了自己的灵台方寸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