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1 / 1)
晴落却没看她,说这番话时候她一直看着皇后,试图从那眼里看出什么。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宁贵人,恨花说笑你也当真。”皇后盈盈道,扭头又对着晴落:“看你把她吓的,恨花竟也顽劣了。”
晴落摇摇头,没意思。她说了那么多被皇后三言两语给拨了过去。于是晴落转了头定定瞅着你宁贵人:“是啊,恨花说笑呢。宁贵人怎么会不想让豫王爷有后呢?”满桌人才松一口气,晴落才又开口:“不想让王爷有后的应该是皇后娘娘才是。”
不出意料的,皇后面色果然一僵:“恨花,你...”晴落才又笑盈盈道:“恨花说笑呢,皇后娘娘不会当真吧。”
满桌人听罢却没有依旧脸色僵着,丝毫没有因为晴落说是玩笑而因此轻松。晴落嗤笑,真当她傻不成,既然想让她傻,那她就傻给她们看嘛。
看皇后久久没有做声,晴落才睁大眼睛惊道:“呀,皇后娘娘不会真当真了吧”说着,眼角竟亮晶晶的:“皇后娘娘不会同恨花生气吧。”啧啧,晴落心里暗暗叹口气,一直这样瞪着眼,可真涩呢!
皇后吃一个闷亏,纵是气急也无法发作。这气里,更多的是被晴落道破心思。可她毕竟是这后宫之主,心里再多不快,也只能够忍。
正是尴尬时候,晴落心里倒有几分痛快,和玉蹙了眉尖,从座上站起来,绕过皇后到了晴落身边亲昵地拉了晴落的手嗔怪道:“不是要回漱秋院养身子吗,本来就身子弱偏还逞强,那密林岂是你能深入的?”
众人心里落了一口气,要按和玉这样解释,晴落身子不好不易受孕,因此修养身子好为怀子做打算倒也说的过去。因此宁贵人脸色也缓了三分,只有皇后不冷不热地瞧了和玉一眼,才又静静瞅着晴落说:“本宫这里正巧有些补品,待会儿便差人送过去。”
晴落一时吃不准皇后又耍什么心思,突然想起张峥同乔恨花间若有若无的关系来,嘴角扯出丝轻笑:“恨花先谢过娘娘,不过补品倒是用不着。入宫时候张老丞相曾到过豫王府,已送了好些好东西。恨花已蒙大恩,这样东西是万不能再收了。”
☆、第三十一章
听到“张老丞相”几个字时候,皇后的笑意僵在嘴边。良久,才慢吞吞挤出几个字:“是么。”仿佛,一生力气用尽。
恐怕,这事比她想的要复杂得多。皇后待她分明和张峥不是一个态度,而皇后的神色,晴落只知道不对劲,可具体是怎么的思路她却理不清。
“豫王妃”皇后静静看着她,眼神淡淡的,仿佛平湖水毫无波澜,她的声音很轻,轻地仿佛没开过口一样。豫王妃,皇后向来喊她恨花的,这是第一次,第一次喊她豫王妃。晴落亦看着她,眼神轻擦间,皇后倏然绽出一抹笑,那笑,晴落竟觉得很美,美得危险,美得凄然。
她嘴角牵着笑,对晴落说:“我有话,对你说。”她用的是我,而不是本宫。
鬼使神差,晴落点点头。
这大概是第一次,晴落单独和皇后面对面,平静地聊天。
她没想到皇后禀退了所有的人,只留下她自己。一时有点后悔,自己太不小心,现在周边没有旁人,如果皇后想对付她,显然她现在处境不是那么地好。
可是皇后,什么都没做。只静静地喝着茶,仿佛忘了身边还有晴落的存在。
蓦地,轻飘飘地声音传进她的耳朵:“你知道于贵妃是怎么死的罢?”
皇后痴笑着,因为笑得厉害,头发有点散。晴落抬头看她,只觉得那一身明黄竟有些刺眼,面无表情问:“值吗?”
“值?当然值!齐业就算再宠她又如何?最终她还不是死在我手上?皇后的位置我来坐,未来这个龙座由我的儿子坐。你看,她到底是什么都没有得到。”
晴落摇摇头,只看着皇后一脸疯状,竟觉得她有些可怜:“若值,你又为何流泪?”
皇后一顿,抬手缓缓抚上脸颊,果然一张脸已湿透。
“呵呵,可毕竟她什么都没得到。”
“那你又得到了么?她得到的,你却永远都得不到。”
皇后恍若被痴呆了一般,喃喃道:“其实我什么都没得到。”
“你知道么?我在她的饮食里下了毒。那亦是我第一次使毒,第一次,那样急切地想毁掉一个人。”皇后垂着眼帘,她的睫毛轻松颤动着。纵然她深宫多少年,她也不过是一个三十六七的女子,最好的年华葬在深宫,而那个亲手埋葬她年华的人却从未正视过她。
晴落不作声,只安静地听她说。
皇后张如婉初遇齐业时候,齐业还只是皇子。
江南的雨下的细碎,那时候的她才从家里逃出来。从记事起,印象中的父亲对她便一向默然,那双看她的眼睛没有温度,冰得吓人。她是相府里唯一的小姐,尊贵的身份出众的容貌,京城提起她时无不是艳羡的。只有她自己,讨厌着自己,讨厌,无比讨厌。她常常羡慕其他府上的小姐,有疼爱自己的爹娘。唯有她,没见过娘亲面容,父亲对她避如蛇蝎。她不明白,她照着镜子问自己:这张脸很讨厌么?
可是为何有那么多上门提亲想娶她的人呢?她愈加想不明白。直到那天,她闯了父亲的书房失手打碎一盏茶杯,她从未看到过父亲那样可怕的神色。
四十鞭,她的亲身父亲因为一个茶杯要这样惩罚她,终于十几年的怨说出了口:“你这样对我,如何让逝去的母亲安心?!若母亲还在,她一定不会看你这样对我!”
她的父亲似气急,手上的鞭子挥的力气更大,在她耳旁阴侧道:“你以为你是谁?若非留你有用,早送你去见你母亲!莫说她死了,便是她还活着,她的十条命也抵不过这一只茶杯!”
她内心大震。无人能明白她的心情,她在那一刻才知道父亲竟是恨着她的。她甚至不敢想那恨有多深,而留她至今的原因不过是她还有用,她,只是一颗棋子。她唯一的价值竟只是一颗棋子。
天堂地狱,她是真的跌落在地狱。可她还是京城才觉艳艳的张如婉。那时候她轻笑,看,即使在别人看不到的背后已经腐烂,她还是要背负无限荣光。可只有她知道,她终究不再是从前的张如婉,又或者说她从来就不是从前的张如婉。
自那以后,上门提亲的人渐渐少了,因为她的父亲说要将她嫁入王室。王室,多好听的一个名字,原来这才是父亲的打算。留着她,唯一的用处。
只是,她不稀罕。其实无所谓稀罕不稀罕,因为没人在乎。可是,他毕竟是一个活生生得人,即使是父亲的棋子,她还是在乎的呀。
她默默地坐在房里,嫁入皇室又如何,不过是从一个牢笼到另一个牢笼,她始终逃脱不了的是父亲的掌控。父亲要她坐的,是未来的皇后,比相府之女更尊贵的身份,可现在的她就连相府之女都不想再做。她多希望自己只是民间的女子,或者是江湖女侠,想做什么都无所顾及。
她从家里逃了出来,逃出来,做她的女侠。女侠,多好听。
再然后,逃出来的女侠遇到了俊俏的公子,本应该是一段风流情话,只是到头来却是早有预谋。
他骑着马,一身银色的长袍,雪白的马,似笑非笑看着她,挑着眉问:“要不要帮忙?”
生生把她求救的话挡在嘴边。她同那几个流氓斗得费劲,火红的衣衫已经被划破几处,她咬着牙,硬生生又用匕首刺了那流氓的右臂。
然后他就面色不变,看着她狼狈不堪。后来想想,也是,若他真喜欢她,当初便早早出手了吧。
她费了好大力气都无法摆脱的无赖,他竟然三下五除二就打倒在地。她又咬咬唇,感觉自己像小丑一样,而他就是看戏的。
嘴里面有股淡淡的血腥味,他从马上丢下个药瓶,目不转睛说:“不要咬嘴唇。”从来没有人同她说过这样的话,她紧皱着眉头,同样目光直视着他:“偏不。”语气里,有几分她都不自知的娇嗔。
男子听闻,爽声大笑起来,问她:“你要如何谢我?”
张如婉一呆,张口便骂:“无耻。”
“你这小丫头真有意思,我救你你反骂我。真是恩将仇报呢!”
“救人还索要报酬,你算什么大侠?!”
“我有说自己是大侠?”男子半眯着眼。
张如婉通红着脸,声音比蚊子还低,道:“没有。”
男子看她吃瘪的样子显然心情大好,伸出手向她,那手白白净净的,骨节分明,煞是好看。张如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已经沾了泥土。她下意识后退一步,男子却以后她还在抗拒,扬了眉轻笑道:“你现在这副样子,是打算怎么回去?”
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已经破了的衣服,脸色微红。抬头看他的时候,那人就在阳光下,正眯眼对着她笑。生平第一次,她觉得温暖,暖得刺眼。
“为什么?”她声音低低地问,低得自己都快听不到:“为什么要帮我。”
“为什么不帮?”男子反问。
她就愣愣地看着他,那一刻,仿佛心里有什么融化,然后她缓缓绽开笑容,把手递给他。
这是她自己为自己选的夫婿,她以为,她终于不再仅仅是一颗棋子的时候,她以为她找到属于自己温暖的时候。她听到她的父亲称她为太子,听到他同意了婚约。亦听到大婚之夜他却在其他女子的房间轻声安慰,她听到心底有什么在坍塌,原来,她终究是逃不过,父亲的棋子,他的棋子,从生至死,便是她一生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