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八章 承诺（1 / 1）
维塔艾特纳继续前行。
越靠近那儿，他的脚步越快。
他已经见完了那些应该见的人，处理完了那些剩下的事。
他要去做一件他早该完成的事情，也是他的最后一件事。
在星辰海边，他还欠下了一个承诺。
“维塔艾特纳，你见过海中的星辰么？”在一个夜晚，他们并肩看星星时，爱莎问他。
维塔艾特纳看着漆黑的如同夜空的海面，上面闪烁着粼粼银光：“那只是倒影。”
“不，我说的是星星，就是天上的那种星星。”她指着辽远的星空，又指指下方的海面，“你跟我来。”
维塔艾特纳饮下深蓝的药剂，随她潜入海中。
深夜的海水在黑中泛出一抹幽暗的蓝，爱莎拉着他往海底游去。
“你看，星星，到处都是。”爱莎说。
维塔艾特纳环顾四周，漆黑一片，但他却看见人鱼的肌肤发着荧光，她的眼睛里倒映着万千星辰，温柔地注视着他翠绿的眼睛，就像一片只属于他的星空。
她轻轻牵着他的手，人鱼的肌肤冰冷没有温度，他反握住她的，那是一双柔软冰凉的手。人鱼海藻一般的头发飘散在海水中，有着银白的长尾和星空般的眼睛。
“你看见了吗？这是女神赐予我们的星星。”她指着四周的一片漆黑。
维塔艾特纳没有回答，他们在深海里静静凝视。他俯下身去，吻在了人鱼的唇上。他感觉到冰凉柔软的触感，像他握住的手，带着海的芬芳。眼前的眼睛微微睁大，然后又缓缓闭上。
那一刻，一直潜藏于心底的隐约不安一扫而空。即使他一无所有，甚至抛却炼金师的身份，他仍然有一片星空。
他想让时间静止于此刻。在远离战火与硝烟的神佑之地，在人鱼的眼睛里，此刻便是他的一切。
“如果是你，你会用心爱姑娘的一滴眼泪来换取战争的胜利么？”
有时候，回忆就像潮水一般涌上，无法躲避。
他总是回忆起那一天，伴随着胜利的狂欢以及不详的预言的那一天。
吉恩元年。
吉恩统一大陆的那天，在高台上，他们都在，站于两旁，底下是黑压压的人群。
吉恩高举王者之剑，佩剑的人举起长剑，侏儒们举起铁锤，他们大多铠甲破旧，满身是伤，但并不妨碍他们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吉恩挥手示意，人群安静下来，听他发言。他说的话希伦布尔已经记不清了，只剩下模糊的片段：
“我忠实的战士们，子民们，
这是我们的胜利，是人类的胜利，
此后黑暗邪恶将被永远地驱逐，善良的种族将被允许与我们共生！
……
今天，将作为‘胜利日’被人类铭记！”
所有人都很开心，侏儒王挥舞着铁锤，兰斯罕见地露出笑容，摩根居然变出小戏法来取乐，查理连他血迹斑斑的战甲都没脱，一杯接一杯地喝酒，连滴酒不沾的艾瑟尔也在查理的一再邀请下勉为其难地喝了酒。
所有人都精疲力竭，同时欢欣愉悦，包括他自己，但除了一个人。
占星师的眼睛仍注视着西边繁星闪烁的夜空，在这狂欢的时刻，他不合时宜地开口了：“王，在我们所有人中，将有一个人会覆灭你的王朝。”
所有人都一僵，查理愤怒地拔剑道：“斯塔盖泽，你在胡说些什么。”
占星师的神情不变，吉恩拦下狂怒的查理，他对着所有人发誓：“我以圣剑的名义起誓，此后我将永不忘过去的恩情，与你们共享脚下的土地。”
他站在一旁，茫然地看着这一切，在誓言成立的那一刻他突然觉得胸口无比疼痛，他苍白的十指交握，突然想起了一个他觉得快要忘记的名字。
“我以我的灵魂起誓，我将永不会欺骗背叛你。”他曾这样说过，面向星辰起誓。
人是一种狡猾而贪婪的生物，人心是世上最变化无常又最规律分明的东西。
人因情而生，为欲而活。
这是亚伯拉罕·维斯顿告诉他的，那时智者嘴角浮现的笑容在预言出现的那一刻消失，直到最后都没有出现。
回忆有时如潮水一般涌上，无可躲避，正如记忆里直直地看着他的星空般的眼睛。
“你想去外面看看吗？”维塔艾特纳难得主动问起这件事。
“我当然想，我想去看看精灵、侏儒、巨人……我想去看看人类的世界。”爱莎从海中探出头来回答他，“但是我出不去的。”
“我带你去……我们一起去看看。”
“你不明白……我……无法离开星辰海。”
“你不必担心那些海怪，我不会让你受伤。”
人鱼叹了口气：“维塔，我没有腿，你也没有尾巴。我无法走遍大陆的。”
“我是个炼金师，爱莎，我是最伟大的炼金师。”维塔艾特纳握住她纤细白皙的手，“相信我，我可以让你拥有双腿，甚至让我自己长出尾巴。你可以像人类一样生活，毫无分别，我们会一直在一起，从现在直到最后。”
人鱼罕见地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许久后才轻声回答：“我相信你。”
人鱼总是选择无条件的相信，但维塔艾特纳永远不敢说他能够看透人鱼的心。例如他看不懂爱莎此时充斥着悲伤的眼睛。
然而那双眼睛刻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他曾试图从里面找出一丝犹豫，一丝畏惧，可是没有。
只有悲伤，鲜明刻骨的悲伤。
一切在那时发生了变化，也许在更早，人们已被命运的线捆绑，成为了那只巨掌中的提线木偶。
那些日子维塔艾特纳又忙碌起来，要找到关于人鱼这个避世的种族的资料并不简单。要研发出那药剂也不容易。但他是炼金师，遭到众人唾弃，被许多人畏惧也被许多人需要。他总有达到目的的方法。
吉恩前130年，在大陆的西部海岸，他又偶遇了摩根。
他们照例一起喝酒。
“最近过得如何？”摩根问，“我听说你在找东西，如果可以帮忙尽管说，我还没有付你那瓶药剂的账呢。”摩根说着抚了抚额头：“还得问你再要一瓶，你知道皱纹对女人有多大的杀伤力。”
无人知道摩根的年龄，人们认为她是不老不死的邪恶化身。但强大如斯的女巫也会老，也会惧怕无处不在的时间之网。
那他自己呢？即使用药剂维持，他的生命毕竟还在流逝。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他感觉到戒指上的宝石闪光，那只眯起的眼睛仿佛睁大了一些。
摩根敏锐地微笑，凑近他的耳边慢悠悠地说：“我听说你找到了一个强大又可怕的东西，我还听说……”连她也压低了声音：“……那东西是传说中的哲人石。”
“我不知道。”维塔艾特纳习惯了她庞大的情报网络，“我也不知道它是什么。”
摩根漫不经心地扣着桌面：“虽说是留言，但总会有点根据……我听说你最近过得风光无限，还被共和国加封了，跟这块石头有关么？”
维塔艾特纳摩挲着宝石：“的确，它不止是点石成金而已。”
那个声音一直在他耳边低语。
我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财富、声誉、权力……甚至是，无尽的生命。
“走路会很痛苦吗？就像童话里的美人鱼一样，每一步都走在刀刃上。”爱莎问，她看着自己新生的双腿，软趴趴地浸泡在水里。
“不用怕，”维塔艾特纳回答，“我就在这里。”
爱莎尝试着站立，但她那像婴儿一样软弱无力的双腿无法支撑。维塔艾特纳扶住了正要跌倒的她。
“不要害怕，每个人类初学走路时都曾跌倒过。”
“可是人鱼天生就会游泳。”爱莎说，她身上套着衣服，人类的衣服。纺织物贴在皮肤上的触感让她很不习惯，她歪着头问，“我真的能学会走路吗？”
“是你说你想走遍大陆的。”维塔艾特纳把她的身体扶正，领着她挪动脚步，“来迈开腿。”
药剂时效，修长的双腿在一瞬间变成了长尾，维塔艾特纳抱住她才阻止了她变成一条搁浅的美人鱼。
那天晚上他们像往常一样坐在海边看星星。
“我又有点后悔了，维塔。”爱莎说，“也许人鱼并不适合陆地……也许我不应该离开这里……”
“怎么，学走路的艰辛让你害怕了？”维塔艾特纳皱眉侧头看她。
爱莎眼神闪躲：“不……我只是在想，人鱼无法离开这里，这是和神定下的誓言，人类或是人鱼都无法违背。”
维塔艾特纳握住了她冰冷的颤抖的手：“不要害怕，爱莎。”他难得这样喊她的名字。他们目光对视，人鱼深深地注视着他翠绿的眼睛，她的眼睛里没有了星辰，如同深邃而漆黑的夜空，却又一望无际，没有丝毫遮挡。
维塔艾特纳面向满天星辰，起誓道：“我以我的灵魂起誓，我将永不会欺骗背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