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五章血巫女(1 / 1)
第二天一早,当杰克醒来的时候,原野已经恢复了寂寥,空旷得仿佛这片大地上的生物只有他和这头老牛。
古怪的乘客已经不见了,他留下了一个布袋,杰克将它打开时简直不敢相信眼前那金灿灿的一片,这些钱够把整个村都买下来了。
他将那些金币哗啦啦倒出,却发现其中藏着一枚戒指,是维塔艾特纳戴在手上的那一个,杰克举起来看了看,好像和记忆中诡异鲜艳的翠绿不一样,变成了黯淡的苍绿,仿佛那只睁着的眼睛此时在闭着打盹。
杰克赶着他的老牛踏上了回程,揣着他的镜子、戒指还有金币,他已经打定主意回去后就离开那个小村,去山的那边碰碰运气。
维塔艾特纳独自行走在似乎无边无际的荒原上,灰压压的天空上终年不见太阳,就像慢慢倾斜的天空之顶。
他的面前出现了人,一行人,也都穿着斗篷。这种样式的斗篷已经在大陆上消失了许久,这是巫师的斗篷。
为首的老妇满脸皱纹,她说:“您来了。”
那平静的口吻里是百年的等待终于降临释然。
“您终于来了。”她继续说,“摩根大人说过,您迟早会来的。”
一年又一年过去,星辰海中的人鱼似乎也习惯了他的存在。起初他们悄悄地从海面露出头颅,好奇而警惕地打量着他,确认他有没有危险,后来他们渐渐像寻常一样活动,但依然不敢靠近她。
这让维塔艾特纳想起了爱莎讲述的人鱼古老的传说,人类是人鱼的天敌。
唯一无所畏惧的是爱莎,布伦希尔时常看见她悠闲而快乐地在水中嬉戏游泳,用人类永远无法达到的优美姿势和速度。在成群人鱼中,他总能一眼发现她。尽管在人鱼中,她的美丽平凡无奇。
在星夜里,人鱼接二连三地浮上海面歌唱,他们天籁般的歌声交织在一起,在冥冥中形成某一曲绮丽华美的交响乐曲,就像德斯教教徒们所说的天堂的仙乐。他们的歌声比海面上长着翅膀的海妖用来引诱过路船只的歌声还要动人,但也如他们的眼睛一样纯洁。
他总能认出爱莎的歌声,这么多的人鱼都是对着天空与星辰歌唱,只有爱莎在为他歌唱。他知道她的眼睛如星辰,似乎比其他人鱼的都要美丽。
“你们为什么如此畏惧人类?”维塔艾特纳问她。
“因为他们说,人类狡猾、贪婪、残忍。”爱莎靠近他,对他说:“维塔,你想不想听听人鱼的故事?人鱼和你们人类的故事。”
爱莎自顾自地讲起了自己的故事,她就像个孩子好不容易有了一点可以向大人炫耀的东西一样骄傲:“在很久很久以前,当人鱼还自由自在地生活在外面的世界的时候,有一只叫做希的人鱼……”
希善良又美丽,她终日无忧无虑地放声歌唱。直到有一天,她在海中救起了一个落水的人类青年。
这是个俗套的故事。维塔艾特纳想。
希爱上了人类,但人类却一而再再而三地索要。
“希,你的头发真美,能给我看看吗?”
“希,我听说人鱼的眼泪有神奇的魔力。”
“希,我受了重伤。不,不用担心我……如果我死了,你一定会很快忘记的,你是人鱼,有那么长的寿命……我听说人鱼的血能治愈一切疾病……希,你流这么多血,不会有事吧?”
“希,跟我一起走吧,跟我在一起。”
维塔艾特纳没想到人鱼能用那美丽的嗓音讲出一个这样的故事。
人类囚禁了希,最后他说:
“希,把你的眼睛给我。放心,以后我来当你的眼睛。有我在,你不用担心。”
“希,你爱我么?你真的爱我么?他们说人鱼死后会化作泡沫,但唯有心会留给爱人,你愿意……把心留给我么,希。”
疯狂的人类将匕首送入了人鱼的胸口。
维塔艾特纳忽然明白了那个人类是谁,他是个炼金师,他向人鱼索求的是用于填满炼金师的贪婪。他想起自己衣襟的那一小瓶泪水。
你不害怕么?爱莎。他想这样问,却没有说出口,他问:“那最后呢,人类有没有得到心脏。”
人鱼的爱一定早已磨灭了吧,爱无法战胜贪婪。
“得到了。”爱莎的回答出乎意料。
人鱼也许是比他想象更为复杂的生物。维塔艾特纳这样想。
爱莎望着远方说:“外公告诉我,人鱼死在大海里将变成泡沫,随着海浪前往世界各地。人类为什么不在大海里杀死她?”
吉恩前175年
这是一家平常的酒馆,鱼龙混杂,除了人类,还有侏儒、哥布林、兽人这些喜欢和人类打交道的异族,虽然这些交道不一定友好。
维塔艾特纳要了一杯酒,坐在角落里。他打算歇一歇,虽然酒馆里嘈杂不堪,旁边还有个满脸落魄的吟游诗人在吟唱着老套的故事。
有人坐在了他旁边,他的余光里瞥见这个不速之客身着斗篷,脸藏在兜帽下面。对方先开口了,声音慵懒妩媚,是个女人:“你好像很讨厌死亡。”
维塔艾特纳并不想搭理她,她却继续说:“可是你制造的死亡比谁都要多,你知道他们都叫你‘死神炼金师’,在黑市上,你的人头价格都快赶上我的了。”
维塔艾特纳侧过头去看她,她已经摘下了帽子,露出一头耀眼的红发,在昏暗的酒馆里,依旧看得见她雪白的皮肤,鲜艳的红唇,以及少见的红色眼珠,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她的神情于气质微妙的介于贵妇人与□□之间。
他已经知道她是谁,鲜血的女巫摩根。巫师本就叫人恐惧,而她是令所有巫师都恐惧的女巫。关于她有无数神秘又言之凿凿的传说。传言她可以用目光把人变成石头,她挥一挥手人就会被烧成灰烬。传言又说她是个擅长蛊惑人心的□□,人们只要一看见她的眼睛就会被她迷惑。
维塔艾特纳注视着妖冶迷人如同罂粟花的她,缓缓回答道:“他们并不是我杀死的,没有我,这世上照样有□□。”
“这话说得真冠冕堂皇,我还以为你会有更好的说辞,”摩根的红唇翘起,绽开一个笑容,“比如说他们死于战争,你不过是个贵族领主们拉来顶罪的替罪羊,好叫他们不要受到神灵的惩罚。”
“战争源于欲望。”维塔艾特纳直视着摩根的双眼说。
“战争源于欲望……说得真好,”她笑得更开心了,“不过我可是很喜欢死亡的。”她晃动着酒杯:“人在死亡的那一刹那短暂而美丽,你虽然制造了很多死亡,却无法欣赏这种美丽,可真是遗憾。”
她举起酒杯向他示意:“即使我们在死亡的看法上有所不同,但我想我们能成为朋友。”在昏黄的灯光下,巫女的脸显得陆离而妖艳。
“如果你们是来复仇,那么抱歉,我还有不得不去的地方。”维塔艾特纳说。
“不摩根大人嘱咐过我们,不得阻拦您。”年迈的巫女说,“大人有东西要给您,她的原话是,您不想去见见老朋友么?”
祭坛上高悬着一块红宝石,宝石镶嵌在一柄魔杖的顶端。那是一柄分外朴素的木质魔杖。维塔艾特纳见过它,许多次他和这柄魔杖的主人一起并肩作战。
那块宝石已经没有了记忆中鲜血般的色彩,在维塔艾特纳到来之际,宝石闪烁了一下,然后复归沉寂。
同样穿着斗篷的巫师端来一个盒子,里面是一卷羊皮纸。鲜血女巫摩根的巫术加持使它得以留存千年。
那字体和口吻维塔艾特纳觉得久违的熟悉,仿佛有人就坐在对面,端着酒杯,邀请他一起喝一杯。
羊皮纸在他掌中焚尽,灰烬被不知哪来的风吹入长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