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五章（1 / 1）

不管如何未雨绸缪费心谋划，终究挡不住日本人攻城。

那天炮声隆隆，不断有碎屑自房顶震落，七释坐禅，肩上衽上落满了灰。纪子站在他身边，用手轻轻帮他掸尘。不知是纪子的手太温柔还是七释坐禅太认真，七释竟毫无察觉。

及至睁开眼才发现纪子在身边，纪子又捧过茶来，七释谢过接下。二人连日来形影不离，不再虚言客套，彼此服侍也习以为常。

中午炮火弹雨稍霁，下午却更甚于前。纪子在窗前沉思，七释只道她想家，也不好劝慰。

忽然李队长摸进房来，拉住七释道：“和尚，快带她走！”

七释不解道：“日本人打进来了吗？师父说一切随缘，你们在这里打仗，我们不能私自逃走。”

李队长顿脚，拿出一张照片给七释看，七释见是一个留着八字胡的方脸男人，眉眼间与纪子倒是很像。

李队长将照片递在纪子面前，纪子见了一把拿过来，捧在心上，又喜又泣，七释道：“那是纪子的父亲？”

李队长叹口气：“不粗，他不仅是纪子姑娘的父亲，更是太平县日本统领，大佐浅仓。”

七释深吸口气，“这，这……”

李队长拉住七释道：“张团长打算用纪子要挟浅仓，这也是无奈之举，不过一旦上了战场，纪子恐难保全。朋友一场，我不能不来告知，你们要逃我不拦着，但也不会相助。好自为之。”说完便转身离开。

七释咂摸着李队长的话，拉起纪子的手便往门外跑。跑到大路上，远望城东方向浓烟滚滚，枪炮声震天响，七释拽着纪子便往西边奔。

谁知纪子却挣开七释的手，转头往回跑。

七释忙拦住她，纪子急得直哭，指着手里的照片：“七七，七七……”

七释知她急着去见父亲，可不知如何向她解释张秉天的计划，急得捶胸顿足，唉声叹气，只好拉住纪子不让她去。

两人正踌躇间，却见张秉天带人过来了，远远就看见了站在街上的和尚和纪子，一小队兵迅速包围上来，七释见无路可逃，便把纪子护在身后。

张秉天道：“不识浅仓小姐芳驾，还请恕怠慢之罪。现在劳浅仓小姐跟我们走一趟，也好让你们父女相见。”

七释拦道：“张团长，我一直敬你是个英雄，可你现在明知道浅仓攻城和纪子无关，还用她要挟日军，让别人怎么看你？再说战场上枪弹不长眼，她一个姑娘家怎么去得？”

张秉天凛然道：“幽月关安危在此一战，关乎父老安危之事，谁能置身其外？我张秉天虽然无能无德，也不愿借女辈苟安。可是现在鬼子咄咄逼人，一旦城陷，遭殃的是无辜大众。只要能守住此关，别说毁我名誉，就算是要这条命，也在所不惜！”

说完命手下，“带走！”

又向七释道：“出家人见不得血，和尚你自便吧。”

七释怔怔地看着纪子被带走，张秉天那伙人，身上带着枪，脸上带着血，他们步履铿锵又坚定无比地去赴一场死亡的盛宴。

“关乎父劳安危之事，谁能置身其外”、“一旦城陷，遭殃的是无辜大众”……言犹在耳，七释迈步随张秉天等人而去。

傍晚日军暂停攻城。

七释第一次走上战场，脚下是瓦砾石灰、断砖残片，士兵把打漏了的沙袋装好垒起来，把尸体抬到一边——那失去了光泽的眼睛还瞪着苍穹，那沾满血污的手仍堵在血肉模糊的伤口上，那粘着鲜血的胡子已经干硬，那击碎了的下巴还在颤……死者已矣，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打仗呀。

断了一条腿的士兵用被血染红了的布擦拭自己的枪，胳膊上中了弹的人血肉和军服粘连在一起，他们的面孔被硝烟、尘土和汗渍染成黑色，他们的衣服上沾满了血迹和污秽。

七释双手合十开始念经，可是他突然睁开了眼睛，他生平第一次对佛祖产生了怀疑，对于这血污的现实，他悲哀地发现念再多的经也无济于事。

李队长坐在地上擦枪，换弹夹、上膛、开枪，七释道：“这杀人的利器，用起来倒也简单。”

李队长看着手中枪道：“拿起来容易，放下却难。”忽然又抬头问，“你来试试？”

七释摆手。李队长递过来一个水壶，七释倒进嘴里：“辣！”李队长哈哈大笑，接过酒壶灌了一大口，“和尚！这高粱酒够劲儿吧？”

七释一听是酒，立马想吐出来。

李队长冷笑道：“那么多戒都破了，何遑这一戒？”

七释闻言愣住。李队长又道：“覆巢之下，焉得完卵？这不是清修的世道。”说着又灌了一大口酒。

七释只觉得心里腹中的血热起来了，不知是因为李队长的酒还是因为他的话，他从李队长手里抢过酒壶，也灌了一大口，呛得直咳：“够劲儿！”李队长拍拍七释肩膀，“这酒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