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归宁（1 / 1）
姜老爷和夫人一大清早从垂然居请了安出来，姜夫人在前边落寞地往回走着，姜老爷便悄悄接过一旁婆子手中的油纸伞和薄衫，默默为她撑着，悄悄陪着她一步一走。
姜夫人似是觉得有些冷，轻声道：“福妈，把你手里那件薄衫拿来。”许久，见身后的婆子没反应，停下脚步回首一瞧，竟是老爷，有些微愣道：“你何时？”
“无妨，就是想陪你走走，有了两个孩子后，这还是第一次，我为你撑伞。”姜老爷微微一笑，为她披上薄衫，伞向她那斜了斜，与她并肩走着。
“是啊，自从有了孩子，我都快忘了，你也曾这样温柔过，真是许多年了。”
“喜欢这样吗？”
姜老夫人扭头一笑，捶他：“都老夫老妻了，谁还在意这个。”
“不算晚吧！”
“不，不晚。”姜夫人的眼眶有些湿润，以为自己活到这个岁数已经无欲无求，有夫一生一娶，有儿一双文武俱全，如今被他三言两语戳中心窝，竟似婴孩般有些委屈涌上心头，真是老了，动不动就软弱起来。
姜老爷假装没看见她偷偷在一旁拭去眼角的泪，沉声道：“我，以后会改变的！”
“老爷，这是？”
“看到子韫和蕙儿，想了很多。”
姜夫人一听，白了他一眼，想起那日的事，道：“话说，有必要这么讨好儿媳吗？”
“你呀，不过一把七弦琴。我这哪里是在讨好儿媳，我是在讨好儿子。”
“讨好儿子？”
“你呀，不要总是针尖对麦芒，儿子大了，他爱你，也爱他所爱的，你若是看不惯蕙儿，儿子夹在中间会很为难，他等了几年才等到蕙儿你不是不知道，蕙儿若不是因为内疚也不会嫁进府里来。”
“我就是心疼子韫，这丫头不爱他，光内疚是维系不了一生的。”
“可你别忘了，这内疚也是一种感情。爱生恨，恨由爱衍，什么感情都可以变，只要有感情，什么都来的急，对儿子要有点耐心，有点信心。”
“老爷，什么话，在你嘴里，都能硬掰成道理。”
“听你这么说，那便是听了进去。等他们归宁回来，就别这样了！”
“我什么都没听见。”姜夫人赌气不理他，姜老爷轻拽住她，柔声道：“别急着回去，我们也在这雨中多走会，重拾当年的感觉如何？”
“不好。”
“不好就是好。”
九月十九，飒飒秋雨中，浅浅石榴泻，盈盈倩影动。
姜子韫在马车上不住的摸着衣襟，东方蕙歪着脑袋瞅了瞅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姜子韫心里咯噔一下，便停了手里的动作。东方蕙直起身来，移动到他面前坐下，替他抚平衣襟，皱着眉头道：“你是不是没带拂煦，心里空落落的？瞧着没个”
“今日是你归宁，提她作甚？”姜子韫声音抖道。
“那你干嘛总是摸着衣襟？”瞧他片刻，恍然大悟，笑道：“你，不会是在紧张吧？”
姜子韫急忙偏过头，摸了摸耳朵，斩钉截铁道：“没有！怎么可能！”
“怎么没有，你的声音都是抖的。”东方蕙一边笑，一边极力点头。
“东方蕙，你是在笑吗？”姜子韫摸了一会，准确无误抓住她的小手，假装生气道。
东方蕙抽回手，收住笑容，双手揉了揉脸颊，沉声道：“没笑，严肃着呢。”
突然吁的一声，马车猝停，东方蕙一个重心不稳向姜子韫倒去，被姜子韫结结实实接住，当然，接在怀里。
“没事吧？”
“没事。”东方蕙自然不给他机会，迅速推开他，定了定惊魂，问道：“幺炙，外面出了什么事？”
“二少夫人，您还是自己看吧。”幺炙打起帘子无奈道。
姜子韫趁机问道：“蕙儿，是谁啊？”
东方蕙掀起帘子一瞧，有些意外，怎么是他？
只见易张为侯陵撑着伞，横在街上，挡在马车面前。她只得撑下了马车，开油纸伞走到他面前，气道：“不要命了？”
侯陵意志消沉道：“命，不打紧。”
“今日我归宁，你来？”
“只几天，再见已是天翻地覆。”
“既是天翻地覆，就该知道物是人非。若是以朋友之心来道喜，我谢谢你；若是以他心来捣乱，我鄙视你。”
不知怎的，他越听越火大，吼道：“我说过，你不嫁我，你嫁谁都行，唯独他姜子韫不行。”
“他未娶，我未嫁，有什么不行！”
侯陵气急败坏，指着被幺炙扶下马车的姜子韫，气道：“他不过是个瞎子，我还不如一个瞎子吗？”
他不过是个瞎子！
姜子韫愣在当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侯陵是说给他听的，想让他知道，东方蕙之所以嫁是为了可怜他，不是为了爱。
东方蕙不恼，只是看着他觉得悲凉，好端端的一个人变成这个样子，姜子韫即便如今这般情况都能不和侯陵计较，可侯陵呢？时间真是把杀猪刀，摧枯拉朽毫不留情，看着他，缓缓道：“可他瞎也是拜你所赐，我是不是该谢谢你成全我们。”
一语惊险梦中人......说来可笑，若不是因为自己，姜子韫也不会在织锦阁遇见她，也不会夜探清水庄闹出这许多后续之事，若不是因为自己一时鲁莽非要与姜子韫在竹林坡计较，举剑相向，导致他受伤，她也不可能因此内疚继而嫁进姜家。侯陵如遭五雷轰顶，思量来去果还真是自己在推波助澜，无望道：“蕙儿，你，你，你真薄凉。”
“薄凉的是我，与你何干。”
侯陵上前临着雨，一如心中哀泣，拉着她的手，心痛道：“如今，我们一定要这样说话吗？”
“侯陵你放开，我的官人看着呢！”
“我不放，他不过是个废人，你清醒点好吗？蕙儿，你清醒点好吗？”
“你如今，已经无趣到只盯着别人而活了吗？他若是个废人，那你是什么？爱而不守，守而不待，一路作到今天这个地步，咎由自取。我最后跟你说一遍，我给过你机会，是你迫不及待要向前走的，你不检讨自己，却总是怨这人怨那人，我可怜你。”东方蕙的手被他紧攥着，有些生疼，抽离不开牵扯不断，靠近他在他耳边小声道：“他等了我这么多年，值得我选。人生若只如初见，我愿见的是他，定不叫他相逢恨晚。”
侯陵下意识地松开了手，冷雨划过脸际，他能闻到她擦肩而过时的那抹淡淡的香味，渐行渐远，渐行渐远。
姜子韫能感觉到她上马车后，周遭冰冷的气息，马车缓缓而动，小声道：“淋雨了吗？”
“嗯。”
他急忙从袖里掏出帕子，递在空中，柔声道：“可怜，由一个他深爱的女子说出，对一个男子而言，几乎是致命的。”
东方蕙有些生气道：“所以，你看不过了吗？”
姜子韫挪了挪位置，离她稍远了些，道：“我知道你是为了他好，你不怕他恨你吗？”
“爱恨皆由他，随便吧。”
“其实，你大可利用我，不必恶言相向，你根本就不是这样的人。”
东方蕙看了他一眼，看着车窗外，轻声道：“我不愿意利用你。”
“我宁愿你利用我，至少这样，我在你心里，还有些价值。”姜子韫双手交叉在一处，微微发抖。
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两人再未多一言。问世间，情为何物，一许相思，为谁憔悴？
姚府的人早早的齐聚门前，不时朝着走马街尽头张望，开心的等着小姐归宁。
没多久，两辆马车缓缓而来，雨也渐渐停落。
东方蕙率先下了马车，示意幺炙去后面的马车帮忧柊拿回礼，自己扶着姜子韫下了马车。
“欢迎小姐和姑爷回家！”众人高兴道。
幺炙及时上前打赏了下人，各各对这位新姑爷赞叹不许。柳氏喜极而泣，这么些年过来，倒真把蕙儿当自己的女儿了，瞧着男才女貌天造地设，自是欣喜。
柳伯仲冲上前，抱住东方蕙转了个圈，才不舍得放下，怪道：“只几天的功夫，就像几年没见，蕙儿，真想你了！”
姜子韫轻咳了几声，东方蕙心下了然，拉着柳伯仲走到姜子韫面前，道：“伯仲，打个招呼！”
“姐夫！”柳伯仲恭敬道。他打心里喜欢姜子韫，自那夜南山舍命相救，他就瞧得上的他，自然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不假思索道。
“嗯，怎么今日没去当值？”姜子韫嘴上一本正经，心里乐开了花，一扫之前遇见侯陵时阴霾的心里，姐夫两个字，真畅快，简直就是一种肯定。
柳氏忙上前，笑道：“都别在这闲话家常了，走，回家去。”
柳伯仲和姜子韫走在最后，他扶着他一边上台阶，一边道：“姐夫，今日可得喝几杯。”
“冲着这声姐夫，必须的。”
“看来你在我姐那没少受委屈，一声姐夫就能把你高兴成这样。”柳伯仲小声笑道。
姜子韫点了点头，撇嘴道：“蕙儿待我挺好的，不说这个了，我与你倒还真未一同吃酒吃醉过！”
柳伯仲淘气道：“我酒量一斤，陪你两斤。”
“我酒量六两，陪君，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