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逃离(1 / 1)
左齐风不知道自己离开了不过几个时辰之间就可以天翻地覆。
他的仇敌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自以为的报仇之梦突然落空。
左恒体内的阿吉呼弥谒苏醒过来,撞碎了洛月的结界,震塌了整座天狸牢房,里面穷凶极恶的人全部趁机逃了出来。
而结界的碎裂导致公子被自己的神力反噬,生死不知。
多年的政治生涯让左齐风明白,再险恶的情况下,他也要抓住最稀薄的希望。
天牢震塌,犯人逃走,天狸人人自危,国主成衍深夜召群臣商议如何解决这一重大事故,商议第三天,一名自称夜行人的神秘人士将一封密函呈给了成衍,邀成衍天狸彦城城郊十里相见。
不知夜行人的目的,但成衍还是去了彦城,城郊上百名在逃犯人全部被抓住耷拉着脑袋被关押在铁树制成的牢笼里。
天狸国中的铁树树皮坚硬比肩铜铁,那些犯人再怎么挣扎也挣扎不出来的。
总共五十六辆铁树囚车,两名黑衣人牵引。成衍让自己的御前侍卫将囚车全部押往国中其他大牢。
成衍道:“你就是夜行人?”
为首的黑衣人走上前道:“正是。”
“说吧,你这么做,是想向孤要求什么?”成衍道。
“陛下英明,”黑衣人似乎冷笑了一声,手中递过一条黑帛道:“下一次,待陛下见到这条黑帛时,要务必答应我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陛下到时候就知道了。”
成衍望着那条黑帛,眉头紧皱仿佛在衡量什么,黑衣人冷笑:“陛下是怕了么?”
成衍眉头松开,再不犹豫得接过道:“好,孤答应你。”
*****
成衍离开后,黑衣人才拉下面巾,他神色冰冷,眸中一派深沉,却是左齐风。
旁边的黑衣人走来道:“我回去了,也不知道洛月怎么样了。”
正是小薰。
“小薰姑娘,为什么你要这么帮我?”左齐风道。
小薰拉下面巾,秀丽的面容泛起一丝微笑:“抓几个犯人而已,举手之劳。何况,你和悠悠的事就是洛月的事,洛月的事就是我的事。”
“小薰姑娘好像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哦,哪里不一样?”
“好像......好像长大了。”
小薰讶然一笑,低头,抚弄着腕上被洛月精心包扎过的伤口,神色很是温柔。
“公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左齐风心惊公子最近的变化,他时而戾气纵横时而衰微不已。听悠悠说,上次公子与她分别,是接了一张来自什么凰族的神火令,而后便带着馒头消失了。
而他上次和公子分别时,是公子教他化名易容保护悠悠,再出现,便是在南麓港替他解了西滨云贝之困,但公子似乎不是往日的公子了。
小薰默了默道:“他是为了救我。凰族时,为了将神兽之血渡到我身上,还我肉身,他自己却承了那神兽一身的凶煞之力。”
小薰没再多说,消失在夜色中。
左齐风怅然叹息,公子的事于他而言只有无力。眼下所有的事,似乎都如眼前的黑暗,茫然不可知。
他好想悠悠,三天没有见到她了,不知她怎么样了,思及悠悠,不知为何,他心头竟狠狠一痛,不祥之感油然而生。
雷出现,道:“右相,悠悠小姐出事了。”
“什么事?”
三天前,谢家文定大礼下到了陆家,就在昨天白日,那陆家二小姐迫不及待坐上了谢家的花轿,提前入了谢家。
谢家家世显赫,族中的新娘确有不成婚但提前入主的,但前提是新娘身份比谢家尊贵,这样以平衡夫家与娘家的地位。
但地位比谢家还高的只有皇室了,所以先例上只有百年前一次谢家与皇室联姻,当时的长公主不建公主府反而提前入谢家新娘阁,以示对夫家的尊重,但如今的陆家着实算不得显赫,能与谢家联姻完全是高攀。
“是谢家还是陆家人强迫她了么?”左齐风道。
雷沉默了下才道:“是悠悠小姐自愿的。”
左齐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不想相信雷的胡言乱语,可是他知道雷从不说谎。
谢府,雍容华丽堪比天狸皇宫的花园内,专给待嫁新娘住的——流英阁。
月色倾洒,花开满天,仍旧一袭蓝衣的少女抱着膝头坐在园中的石凳上,蓝眸倒影着天际星河,清丽的容颜在夜色下美丽得不真实,晚风拂过她的青丝,平添了一丝荏弱。
“悠悠。”熟悉的声音传来,少女静坐着转过了脸颊,静静看着来人。
左齐风朝她缓缓走过去,为什么短短几日她瘦了这样多,他的心恍惚了一下,某种东西似乎正在离他远去。
“悠悠,我......”
少女看着他,蓝眸闪过一丝惊慌,退开了几步道:“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偌大的谢府连个侍卫都没有吗?”她皱眉看了看四周,对上他的目光陌生而疏离。
“你不认识我?”他哑声道。
见没有半个侍卫赶来,少女从腰间抽出一跟白鞭往石凳上狠狠一抽道:“别以为知道我的名字就是认识我了,你再不走,我的鞭子可就不客气了?”
左齐风苦涩一笑:“你何必装作不认识我?悠悠,你骗不了我的。”
悠悠怔了怔,又退了一步,警戒得看着他:“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她那模样,好像他是一条毒蛇。
她不愿靠近他,更不愿意他靠近她。
仿佛有了某种领悟,左齐风痛心道:“莫非,莫非你知道了当年的真相?悠悠,我并不想瞒你,我只愿你永远不知道,可你终究是知道了,但你说过相信我的。”
如果他亲口告诉她真相,是不是会更好?她是怎么知道的,当时的她该有多心痛,当年的真相太过悲惨,他无法想像她知道的时候如何承受得了。
悠悠晶莹的蓝眸似乎有一丝涟漪,但那只是瞬间,瞬间她面无表情得看着他道:“我不认识你,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马上就要嫁人了,如果被我夫家看到一个陌生男子与我待在一块儿,对我名声不好。”
“你果真不愿记得我?”他希冀着再问,心底某处,原本的温暖与充实全部拎空,他已经失去了吗?
只听一人道:“不是不愿,她的确不记得你了,她喝了忘情酒。前尘往事均忘得一干二净。”
来人将悠悠揽在怀中,对左齐风道。
是谢君逸。
“忘情酒......”垂眸喃喃了几句,左齐风看着眼前仿佛的一对璧人忽而笑了笑:“也好。”
走到谢君逸面前,不再看那以冰冷蓝眸看着他的女孩,左齐风叮嘱道:“照顾好她。”
“你放心我?”谢君逸一挑眉。
“我知道你现在不是阿吉呼弥谒。”
深深看了他一眼,左齐风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待他的身影完全消失了,谢君逸松开悠悠道:“你演得很是入戏。”
“你也不错。”悠悠冷冷道。
想到自己刚才揽着她时,似乎全身上下都碰到了,唔,有些脏,谢君逸皱了皱眉道:“回去焚香沐浴一番便可。”
言毕又看了看左齐风消失的地方若有所思道:“妖鳞人都是如此气度,还是因为他是一国右相?”
“与我无关。”
她拂袖转身。
顿了顿,却又道:“你和他好像认识?”他和左齐风不是初见的神色,而且今夜他擅闯谢府,一向森严的谢府居然一个侍卫都没有。
谢君逸似笑非笑:“你方才还说与你无关,怎么又如此关心起来?”
悠悠一怔:“是啊,与我无关呢。”
她自嘲一笑,看他:“那你的事总该与我有关了,你可是我夫君呢。你究竟有没有和阿吉呼弥谒做交易?你真的被他控制了?”
谢君逸笑了笑:“我是生意人,一本万利的交易我当然会做。”又冷笑道:“想控制我没那么容易,你以为我和左恒那种人一样没用么?”
“后天,就是我们的成亲大礼了,你做好准备吧。”
*****
国事大典,是天狸三十年一庆的大事,分为天子祭天谢祖;举国天禧延绵;国宴群臣,四海使节朝贺三个部分。
天子祭天谢祖是:上谢天地哺育众生之情,下感先祖惠泽后人之恩;
举国天禧延绵是:挑选国内大喜事,举国同庆,三十年前,礼部天官选择的是成衍的成年礼。今年则是谢家掌家谢君逸大婚;
国宴群臣,四海使节朝贺是:彰显陛下英明,宣扬国威,席间会有天狸周边小国,以及远方人间一大国派遣使节前来庆贺。
三个部分每一部分为期十天,在三个月内完成。今年,因婚事礼仪较为繁琐,所以婚礼提前开始,只需在国事大典日程当日,新郎新娘拜见国主及众宾客便是。
成衍携群臣前往天狸的无极山祭坛祭天,而谢家陆家则在紧锣密鼓得筹备婚礼。
与谢家沾的一丝半点裙带关系的亲戚都纷纷冒了出来,带着各式贺礼都要挤进谢家的婚宴,谢家管家知道自己少爷的性情对此类十分不耐,于是为了清理出那些没名没分的亲戚也花费了不少时日,但谢家的庄园里依然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谢家是一棵大树,即便是这棵树掉下来的叶子那也是金叶子。
依照习俗,陆家要举办十场流水席,宴请百姓亲朋,因和谢家实打实的姻亲关系,陆寻在朝中的地位一下子变得举足轻重,当年他和国主那点不为人知的嫌隙也因这场姻亲被众人遗忘。
在这样喜庆的日子里,也有人发现陆家那位倾国倾城的大小姐自始至终并未现身,而陆家的大少爷陆彬竟仍旧日日在花楼醉生梦死。
只有陆寻辛菱二人操持着这场婚事,人前人后的笑容里,掩藏着却是不能对外人道也的黑暗与无奈。
谢府流英阁中,只有一袭红色嫁裳的悠悠端坐在镜前,流锦云绣迤逦在她身后,如一朵红云。
喜娘丫鬟全被遣了出去,将梳子一下一下梳着自己如水一般的长发,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精致得无可挑剔的绝美妆容,一双蓝眸宝石般的光泽,但空洞茫然。
小时候,她问过奶娘:“奶娘,为什么只有我的眼睛是蓝色的?父亲母亲,姐姐,哥哥他们都不是。”
她不喜欢她的眼睛,因为这样她与众不同,她住在陆府的偏院里,人来人往的仆人丫鬟都带着木然的表情或者鄙夷的表情看她,那种表情讳莫如深,仿佛她是见不得光的秘密。
“齐风......”红唇微张,声音是温柔的颤抖的。
她不敢说出这个名字,她怕终有一天她会像刑场上的父亲那样,失去理智,用最可怕的方式伤害自己心爱的人,最终将自己逼入万劫不复之地。
她没有嗅觉没有味觉,这样真好,曾经她以为那是残缺,现在她知道那是恩赐,让她可以短暂得以一个正常的模样和他在一起。
命运不该弄人的,她为什么是天狸的人?他为什么是妖鳞的人呢?
如果当年娘亲没有拼死让奶娘保护她回到天狸,而是让她死在左恒的手里,她会很开心,起码,她和爹娘在一起了,起码,她再不会有机会遇见齐风,爱上他,然后有朝一日再伤害他。
泪无声滑下,倘若她不曾遇见他,多好。
门外,喜娘轻声提醒道:“少夫人,婚典就要开始了。”
是啊,婚典就要开始了,她低头看着手腕上那只谢家主母才有资格戴的血玉镯,那触目惊心的色彩仿佛是她不断流逝的鲜血,她记得拜过谢家的父母宗亲之后就是血祭血缘石。
血祭这一关,她会死吧。
是啊,她就要死了,真好,只要她死了,什么都结束了,她的心不会再因思念他而痛,也不会再因可能伤害他而害怕了。
死了,就解脱了,她真的太累了......
推开房门,盖上新娘面纱,她走了出去,道:“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