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天机(1 / 1)
深冬,安平王府王妃逝,发丧。
朝中安平王被颜文逑扣上谋逆之罪,只是最后关头白炎却并未定他的罪,反而只是将他软禁王府,等待吏部查证。
慕雪逝世后,白泽枯坐枫林谷,也不顾什么不得出户的禁令每日都在谷中的山头以凉酒度日。
王陵里葬的不过是个衣冠冢,他把慕雪的骨灰洒在了枫林谷中与她的父母在一起。
直到朝廷下令缉捕捉拿反贼白泽,接手缉捕令的竟是消失了一月之久的朔月第一杀手零。
“公子,我们又回盛京做什么,我们不是要去找救薰姐姐的东西么?”四海楼上,小馒头眼巴巴地问着他家公子。
洛月没有回答他,只是一手微微敲着木桌,神情淡漠地看着四海楼下,飞雪茫茫的盛京。
他千算万算却没算准,连他自己也被困在了这幻梦之中。
他虽是月神降世,然,于曼珠沙华之境而言他既来自红尘之外亦非境中之人,本对境中一切应袖手旁观,如今因薰儿插手了桐的事情,连带他被卷入这梦境之中。
是以,他的能耐也解不开曼珠沙华的束梦天机,于境中人的一切只算得了一年以内,从边疆战场诈死之后,他就极速赶回盛京却无法救下魂寂的薰儿。
而白泽……他曾算过这个男子的命数——戾气纵横,杀气惊天,有乱世霸主之相,然众叛亲离,孑然一身,形单影只。
初见白泽,却是令他惊讶的,此人眉宇间虽有帝王之气却清气流转,心地存仁,并非暴戾之流,而他的命数就是此境之中第一道束梦天机。
天机如何,他一个境外之人实在无法参透,只能依靠白泽自己了,倘若白泽一心将自己困入死局,那么整个曼珠沙华之境都会崩塌。
所有人都将永远困在曼珠沙华的梦中,再也醒不来。
盛京飞雪,洛月掐指一算,一向清和的眉目突然微微一沉,道:“我们走。”
仙气降下,小馒头来不及吃完最后一口包子,匆忙跟上他家公子,如仙似雾的身影消失在茫茫白雪之中。
四海楼登时一片哗然,小二惊吓不已地瞪着周边的客人瞠目结舌道:“这这这桌的两位客人呢?”
*****
枫林谷,风雪飘摇,然而,千里雪光一片却并无白泽的身影,唯有一座萧索的山头上有几只空掉的酒坛在疾风中轻轻晃动着。
“莫非还是晚了?”洛月立在空中,望着苍茫的天地,淡淡道,忽的他似想到了什么,转身往南驾云而去,小馒头在身后气喘吁吁道:“公子,公子你好歹慢一点呀,我人小腿短跑不快呀。”
但他家公子已经风驰电掣飞出去老远,小馒头只好垂头丧气地驾着云一点一点在风雪中挪着赶了过去。
小馒头没想到的是,公子竟然会来到一个梧桐小院,这里有着曾被大火猛烈燃烧的痕迹,清寂的院子里,一棵巨大的梧桐树被烧得躯干发黑,死气沉沉。
而那棵死去的梧桐树下竟然站着两个身影,一个是白泽,一个却是失踪了一个月的零,紫衣萧萧,碧雪凌凌。
馒头赶到时,看到的却是零将碧雪毫不留情地一剑刺入白泽的胸口,腥红的鲜血伴随着剑身滴下,滴入纯白耀眼的白雪之中,妖异而炫目。
剑再抽出,血色漫天。
白泽手里的银枪自始至终一动未动,零转身离开,消失在雪中,白泽轰然倒下,胸口的血水涌出将地面染出一片烈火般的腥红。
小馒头急道:“公……公子,快救人,快救人呀。”
他家公子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淡淡道:“他没事,桐那一剑刺偏了并不致命。”
“那就好,那就好,”小馒头拍拍胸口表示被吓到了,想了想又道:“桐的剑法那么好,竟然会刺偏,他的手肯定受伤了,我刚才看到他的手在发抖。”
“一个杀手,就算手被砍了,他也会用尽一切办法来让对方毙命。”公子对小馒头进行杀手入门教学。
馒头哦了一下点头,又好奇道:“咦,桐是朔月最好的杀手呀,他为什么没有让白泽死掉呢?”
“这个……”公子瞥了那沉思的小家伙一眼,道:“等你长大了自然就懂了。”
“可是,公子你说我是花精,长不大的。”
“所以啊,小孩子懂那么多干什么呢?”公子温和一笑,敲了敲小馒头的脑袋,馒头一脸不服气,每次跟公子说话他都有种被耍了的感觉。
隐在空中,馒头到底是个孩子心软忍不住道:“他失了那么多血,公子我们真的不去帮忙么?”
洛月笃定摇了摇头,现在开始,不论这境中人的命运如何,他都不能再插手,白泽的任何一个决定都将是束梦天机的走向。
躺在深雪中的男子,眼睛一直茫然地看着天空,雪静静落下,空冷而寂寥,突然他仿佛感知了什么,手里抓着银枪面无表情地从地上踉跄站起,一手捂着胸口流血不止的伤口,口中喃喃着:“桐……桐……”
突然,他朝着一个方向,飞奔而去,淋漓了一路的血迹,那血路的尽头是——皇城。
皇城,那个近乎捆绑了他一生的地方,他的至亲死在这里,他的梦停在这里,他的血与恨在这里淹没吞噬,他却仍旧要恭顺,要谦卑,一步一步踏进皇城的青砖石地,银枪狠厉地划过,血溅宫闱,踏着尸体,他冲进那个他一生都不想踏进的地方。
母妃,舅父,慕雪……
因为这座皇城,他生命中的每一个人都一个一个离他而去。
所以,零,你不可以,你不可以再……
昭宸殿,羽林军重重围住,白泽不知道自己究竟杀了多少人,只知道白雪在眼前被浸透了鲜血,漫天挥洒,尸山成堆。
洛月立于半空之上,看着那被狂风吹起的腥红雪花,露出悲悯的神情:戾气纵横,杀气惊天,此境的命数一步一步开始解开了。
白泽眼红一片冲进昭宸殿内,血泊之中只剩下一把残缺的碧雪剑,那紫衣身影却不见了,白炎正凝视着匆忙赶来的白泽,手里的昆仑剑正滴着血。
白炎也负伤深重,他知道零是为了白泽来杀他的,为何皇兄身边的人都可以一个个为了他去死,而他身边却一个这样的人都没有。
白炎俊美的脸在看到白泽出现的刹那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
白泽一步步踏进这辉煌的大殿,漆黑的瞳眸看向白炎,像两个被掏空的深黑的大洞,荒芜一片,毫无神采。
“零在哪里?”他的声音嘶哑地可怕。
“零……那个假借复命之名却是来刺杀朕的杀手,”白炎忽而一笑,一手以干净的白色绢布轻轻擦拭着昆仑剑:“叛徒而已,朕自然是处理掉了。”
白泽眼底血红一片,他猛地冲上前,全然不顾平日的君臣之礼,一把揪住白炎的衣襟恨声问道:“你杀了他?”
白炎不语只是望着他的皇兄难得这样狰狞而失控的神情,半晌,白泽忽然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
绝望而悲愤的笑声之后,白泽望着他以一种莫名冷酷的声音道:“白炎,总有一日,我会亲手杀了你。”
白炎薄唇微勾,露出残忍的笑意:“我一直在等这一天。”
昭宸殿外,大批的侍卫正在赶来,白泽转身离开往宫外走去,白炎无声令下,侍卫全体退开。
而宫墙暗处却有一双锐利的眸子浸透着诡异的怨毒,悄然下令。
朔月大批的杀手带着死气悄然朝白泽冲去,一袭红衣策马飞奔而来,手持黑火暗令道:“主公有令,撤退!”
杀手们闻言立刻退下离开。
蔓看着远方深雪里的一道踽踽独行的黑影,又看了看掌心里一条破碎的紫色绢布,眸子里一丝哀伤一闪即逝,她调转马头疾驰而去。
*****
大夏晋武十年,安平王白泽入宫刺杀晋武帝,负伤潜逃,数日无踪。三月之后,白泽于祁北联合诸地反夏势力起兵,以勤王清君侧之名一路挥师南下,半月之内直取锦雪,龙韶,应夏三座城池及重要关塞——合阳关,直逼盛京。
在盛京八百里之外,以龙韶城边的虎阳川为界与大夏对立。
当年靖南王之乱所遗留的旧部大多十分支持白泽,因白泽此前于祁北名望甚高,在百姓之中有贤王之称,对于安平王起兵抱有支持的态度。
然,白炎登基以来,河清海晏,首创盛世,天下依旧是拥护白炎者居多。
但除了白氏皇族的斗争之外,大夏还有另一支势力在蠢蠢欲动。
这刚宁静了十多年的天下似乎开始进入乱世了。
深夜,昭宸殿中,丞相颜文逑步伐急促地求见晋武帝,白炎看了一眼殿下站着的老臣,淡淡道:“丞相深夜来见朕,所谓何事?”
“陛下,那反贼白泽已划界与大夏相立,陛下为何还不派兵剿灭反贼?”颜文逑不解,白泽的军队直逼盛京,一路上简直势如破竹。
白炎放下手中批阅的奏章抬头,俊美的脸上浮现一丝莫测的笑:“颜丞相是我大夏开国以来的大功臣,亦是当年辅助朕平定了靖南王之乱,当真劳苦功高。”
颜文逑闻言谦逊道:“老臣能为陛下鞍前马后,鞠躬尽瘁,是老臣分内之事,臣不敢居功。”
白炎微微一笑,年轻却威严自生的帝颜上这样温和的笑容却令颜文逑突兀地打了个寒噤,不寒而栗。
坐在这个王座上的青年他十多年前就不敢妄自揣测他的意思,如今更是无法揣测。
谁知白炎看着他竟万分认真道:“颜丞相为大夏辛苦三十余年,如今年事已高,却无法享受儿孙绕膝之乐,朕体恤颜相,不如择日回乡颐养天年如何,朕不会薄待颜相的。”
颜文逑闻言愣怔片刻,苍老的脸上缓缓端肃一个严正的神情:“如今大夏正处多事之秋,老臣自当为陛下分忧,怎能擅离职守,养老归乡,请陛下收回成命。”
白炎温温一笑,和煦道:“颜相为国为民如此尽心,那朕便收回成命,今后也请颜相为白炎多多尽心了。”
颜文逑暗自舒了口气,严肃道:“老臣自当为陛下死而后已。”
“出兵一事,朕自有打算,还请颜相稍安勿躁,”白炎端起茶杯轻轻吹了下茶水上的一片茶叶,声音忽而变得柔软:“蓉儿的身子好多了,颜相勿忧。”
颜文逑猛地抬头,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分,但他很快稳住自己,静静退出昭宸殿。
望着颜文逑走出殿外的身影,白炎凉薄的唇角微勾,深潭似的眼利如兵刃,清和冷酷的声音似是自言自语道:“这一步棋我已经走出去了,皇兄,以天下为局王座为码,我想知道,究竟是你赢还是我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