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语囫囵(1 / 1)
寒风料峭,车马缓行,苏君掩上呢帘一角,回过脸道:“你再往里坐坐,刚出月子,没得冻着。”
苏晴掖了掖褙领,拉她坐近,“老太太不要紧罢,我那儿难脱身,这几日也没能回去看看。”
“还不是心里结的疙瘩作祟,”苏君垂下目光,怅惘道:“身子倒还好,天凉了,可能夜里没歇好,今儿才头痛了。”
苏晴似有似无地叹了口气,直摇着头,喃喃道:“傻丫头,谁要你救了。”
苏君不愿提这话头,回想起来总让她感到惶惑,翻过去的烂篇章,总不至于再掀过头回味,于是便改了话茬说起俩人从前的趣事来。
苏晴两耳放空,只盯着面前的一张脸看,浅笑弯眉,似乎永远不识愁滋味。
拐进麻绳胡同,一宅院门宇宏敞,人声喧嚣,王致远簪花披红,拱手迎客。
张岩竣走近门,停住脚寒暄道:“恭祝茂晟兄大喜了。”
“多谢,多谢。”王致远频频拱手笑道:“几位里面请。”
张岩竣指了指阶下戒石上拴着的一头水牛,笑着打趣道:“这是府上哪位朋友,我倒不曾见过。”
王致远不以为意,笑着解释说:“这是我老家那地方的习俗,穷人家嫁女,牛车相送以表庄重,我出自农家,却是一刻也不敢忘记出身,以此来告诫自身,追念先祖罢了。”
张岩竣一肃,揖手道:“王兄志高存远,当真让我汗颜。”
这时身后又来一客,两人便就此别面。
进了门,重堂复道,朱楼环绕,苏晴叹道:“不亏是御赐的宅第,瞧瞧这派头。”说着眼光一扫逮着一人,指头戳了下苏君,忙拉着张岩竣走开。
仪门前种着白皮松树,宋炆升一身暗青色的飞鱼曳撒融入树冠,见她看过来,便开口冲她笑了笑,颇有几分灼灼其华的味道。
待她走近,宋炆升探手捞起她鬓角的碎发挂在耳后,轻声问道:“傻笑什么呐?”
苏君忘了自己是个脸上兜不住事儿的,忙调开视线,左顾而言它:“那牌匾不会也是御赐的罢?”
宋炆升一眼透过仪门看向宅内屋头那张“赐闲堂”的大匾,心里有些吃味,根本不接她的话,只酸酸地道:“怪我不是块儿读书的料子,挣不来这么像样的宅子。”
苏君怔了下,略显委屈的嗫嚅道:“我哪儿有说什么。”抬头撞见他肩头的龙尾绣,啊了声道:“对了,差点儿给忘了,画儿我画好了,今儿知道你会来,捎带着来了,就在车上,待会儿…”
“嘘…别说话,”宋炆升突然伸出一手食指压在她唇前挡掉她的话,眉目间的神气全失掉了,木着一张脸看她,眼波里打着漩涡,似乎要把她整个人都给吸进去了。
她心里蓦地生出一丝不安,小心地问:“六哥,你怎么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话出口,她便认准了这个原因似的,立马着急起来。
这时,苏晴从院内往外轻呼了声:“话待会儿再说,人家里要开宴了,快进来,我先过去,你跟上,啊?”
苏君还记挂着宋炆升的病情,磨磨蹭蹭地往内院走,一面还不忘回头叮嘱他说:“倘若六哥难受,就先回去罢,他们也不会计较…”
他今儿似乎一直打算不让她话说完似的,人一晃就到她身边来了,一手擎住她的手腕,三两下将她提进门,仪门内静悄悄的,大概人都进后堂吃宴去了,苏君脚下磕绊,惊地话也说不全了,喊了声:“六!”,猛地被他一拽,后头的字又被框回了肚里。
她骇然到了极点,本能地去挣他的手,他指背冰凉透骨激得她浑身起栗,拐了个弯儿,隐约瞥见一条折廊,倏地身子一轻,她被他丢甩进一间屋子,门格上糊着厚厚的纱纸,只能隐约看清屋内器物的大致轮廓。
宋炆升哐当一声扣上门,欺身逼近她,他的影子一点一点将她罩进去,门框上折射进的几束光落在他肩头,一颗硕大的龙头,花面獠牙,缓缓从黑暗中现身,吓得她小腿肚儿直抽筋,苏君向后趔着步子,突地喉头一松,似乎又能出声了,她瞬间欣喜若狂,闭上眼闷着头往门口冲去。
半路上却被人拦腰截住,两只手箍住她外臂,将她整个人提溜起来转了个身靠在门框上,日光下泄,他半张脸看的分明,黑漆漆的眼珠盯她得心里直起毛,她咽了口唾沫,张开口打算呼救,他嘴角掀动了下,笑容似有些无奈,却不留给她半分的机会。
他用唇舌堵上她的嘴,蛮横地往里探寻,她吓破了魂儿,任他肆意侵/虐,他不满,轻啮她的舌尖儿,她抖了个机灵,后脑磕在门框上,惊碎了几片光,他哼笑了声,一手轻提起她下巴,细细研磨,她渐渐地有了回应,与他唇舌相抵。
她的气息让他欲罢不能,他一路吻她的嘴角,她的眉眼,她颈窝里的温热烫得他浑身的血液都煮沸了,直灌进脑仁儿里,脑间锵然一声熔断了弦儿,残留的一点儿心智阻得他适可而止。
她坐在一侧的案头上下巴勾住他肩头,瓮声瓮气地道:“六哥,我怕极了,往后不能再这么吓唬人了,我刚差点儿就以为你要杀了我。”她鼻息咻咻,吹进他领口,撩得他骨隙里头直窜火,唇干口燥的,她的话又刺得他腔子里结满了冰碴,使得他陷入一片水深火热之中。
他低低嗯了声:“六哥舍不得。”
苏君抬起头,不好意思再看他,四下看了眼问:“这是哪处?”
“南院杂房。”宋炆升心不在焉地应了声。
苏君胳膊撑在身后,斜楞着眼看他:“真新鲜,人家里的地方,六哥倒不会迷路。”
他略一窒,明白上了她的当,心里涩涩的,苦笑了声:“锦衣卫什么事儿不知道。”
她觉出他话语中的苦涩,反手在他额头上贴了会儿,半问半答道:“奇了怪了,不怎么烫呐。”
他捉下她手,面团似的来回捏握揉搓,却觉着这团子温暖离她越来越远了。
“倘若六哥死了,颂,得空儿时可得想想我。”
当下最时兴的窗子就是这屋墙上嵌的柳叶格了,光线从方眼中透进来,他半张脸上全是铜钱大小的光晕,她觉着十分好笑,张了张口,打趣他的念头却一溜烟地没了踪迹,指头渐渐在他手里失了温度。
“怎么会,今儿怎么老撒癔症?”她两条腿在案前僵硬地晃了晃,似乎这样就能减退心里头的恐惧。
“我是说万一呐,”宋炆升无视她眼里的惊疑,低头看着他笑道:“我死心眼儿,就算埋进地头,估摸着也得天天仰着头看你。”
这下苏君真的被他的话给吓到了,她认真想了下,他已经烙在她心头了,他若真的没了,那种剔骨挖肉的伤痛她一定会受不住的,她呼吸急促起来,别开脸不再看他,有些赌气地道:“我不会知道的。”
他居然嗯了声,缓缓笑道:“那就好,”说着抬手捧回她脸,迫她看着他道:“颂啊,我不待见睿郡王那人儿,不过他对你是真的,回头你跟了他,就别再上我坟头瞧我了。”
苏君两手不自觉地攀上他手臂,却半分隔开他的力气都没有,她觉着他中了邪似的,半晌都在胡言乱语,语气却认真的让她遍体生寒,她犹豫了下,怯怯地问:“六哥不打算要我了么?”
他一瞬间被她逗笑了,摇了摇头,看向窗外叹了口气,感伤道:“前儿我被人拉着卜了一卦,人说我大限将至,活不长了,”说着调回视线看着她笑道:“我想我死了不要紧,我家颂儿怎么办呐?这不今儿赶紧交待你几句,我心眼儿虽小,可见不得你受苦呐,人总得往前看,何必在我这棵歪脖子树上吊死呐,你说是不是?”
“堂堂锦衣卫大人,胆儿这么小,”苏君舒了口气,恬然笑道:“我当什么呐?这话你也信?人这是唬你呐,就等你怕了,回头再去找他消灾,人就能痛痛快快地宰你了。” 一口闷气在她胸腔里打了几转儿总算吐了出去。
“是么?”宋炆升松开她,拉她下了案几,抬手提了提她发簪,“照你这么说,我倒用不着怕了。”
这时门外前后晃过两只人影,苏君心头一跳忙躲进他在身后,宋炆升比了个嘘声的手势,偎在门缝上向外探视,苏君也凑上前看,心擂如鼓,门外一人突然出声说话,差点没把她吓趴下。
“今儿是儿大喜日子,儿想让母亲亲眼见证……”
“爷儿,您认错人了,我不过灶上一帮厨的,这可怎么好呐……”
“儿什么都能不认,您生我养我,儿不敢不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