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闹千秋(1 / 1)
十尺影壁,八尺皇榜,举子数千,一人策马疾驰从贡院门口踏行而过。
“文隆!”,攒动的人头中一人探身高喊。
苏辕闻声轻拉辔策迂回马头,跃下身上前揖手,“茂晟,如何?”
王致远理了理青蓝镶边员生袍,“未能得偿所愿。”
苏辕探身看过榜,回手拍拍他肩,“恭喜王兄高中探花,那位置儿我等心中深觉非你莫属,不要也罢。”
王致远舒朗一笑,“得苏兄高看,不要也罢,这是上哪儿去?”
苏辕扶了扶马鞍,“郡王指派我上南面儿办趟差使。”
王致远回身看了眼榜单,“若你参考,未必不能高中。”
苏辕飞身上马,“个人有个人的际遇,不必挂怀,这会儿不得空儿,改日请你吃酒。”
王致远拱拱手,“慢走,隔天再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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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皇后依在紫檀嵌瓷心罗汉床扶手上指了下首一把乌木七屏卷书式扶手椅笑道:“坐罢。”
祁冀撩袍坐下身,“娘娘近日可顺遂?”
皇后端起福寿禄螭梅纹委角杯抿了口茶,指了指他身旁侧几上的册子,“你们几个顺遂我自然跟着就顺遂了,你侄儿府里都见喜了,你这儿马上也得操办起来,没得人家说我偏心,净耽搁着你的婚事儿算什么。”
祁冀捻起册子翻看了几眼撂在桌上,“他生他的,我着什么急?”
皇后瞥了眼册子坐起身,“没相中的?我瞧着蒋家姑娘挺齐全一人儿,你再不应,秦贵妃怕是要迫着我下懿旨赐婚了。”
祁冀抬眼看她,“您真想我跟她们那头儿拢到一处儿去?”
皇后抬手捋了捋一侧花白的鬓角儿笑道:“你若真答应,我还能拦着不成,这么大个人儿了,府里没个贴心的照应怪冷清的,这不皇上那天也问你这事儿来着,我不催着你,还当我不上心呐,那上头几家儿姑娘都挺好的,家里边儿根基也深,不待见蒋家人儿,其余的随便儿挑个,挑俩仨也成,亏不了你。”
祁冀垂目抿着茶,“娘娘话儿说得轻松,前几日我碰着一唱小曲儿的,儿臣瞧着不错,随便儿挑回来也使得。”
皇后直道他胡来,“说得这叫什么话,回头让皇上听着,跑不了你我一顿儿呲嗒。”
祁冀刮着茶盖儿,“这会儿他老人家可没空儿兜搭我。”
皇后敛袖儿挥手叫退宫人,探身问他:“你就相中她了?”
祁冀压下茶盖儿点头,“原因您都知道。”
皇后靠回身,“老杨的案子审出来没有?他搁御前伺候好多年了,落了个丢肠儿的下场,下辈子投胎怕也是个饿肚儿的埋汰命儿,皇上也挂念的紧呐。”
祁冀摇头,“还没,诏狱那边儿逮着几个人正审着。”
皇后低头理理袖子,“那你这婚事儿先不急罢,人家里指不定都给她说下亲事儿了,咱们横插一杠儿没得落了皇室脸面。”
祁冀搁下茶盅,侧头掸了掸右肩的金线盘龙,“打听过了,五月及笄,家里还没开始给她议亲,儿臣这么些年无欲无求的,就碰见这一个招人待见的,不该要的儿臣就是碰着了也拿来孝敬娘娘,您看如何?”
皇后抬眼看他,默了阵儿,点点头,“我生辰那日也捎带召她进宫,探探她家意思,没个意外把你这事儿定了,你记着你说过的话就成。”
祁冀起身一揖,“儿臣多谢母后。”
皇后眼珠儿颤了颤,“别多礼了,那件事儿商量到哪一步儿了?”
祁冀直起身,“您千秋那日,怕是要闹着您了。”
皇后摆摆手,“无妨,早活够了。”
祁冀躬起身,“儿臣不便多呆,这就告退了。”
跨出宫槛,殿顶的日光泄在面上,身后皇后叫住他问:“等这事儿完了,往后你打算往哪边儿站?”
祁冀顿住脚,“回娘娘,儿臣从来都只站在自个儿这边儿。”
看向他后背,刺金四爪方龙引颈欲腾,皇后轻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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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五,皇后六十千秋,各亲王郡王,国戚宗室,内外命妇入宫觐见。
一番祝辞礼毕,文皇后三龙双凤冠压顶,身着真红大袖衣,红线罗大带,外罩金绣团龙纹褙子,肩披织金云霞龙纹霞帔,鹤发肃面端坐于赤金雕云龙纹塌上轻起唇口:“免礼平身。”一旁女官宣告众命妇赐座于下首两列雕垂挂如意云头纹六方扶手椅凳之上。
皇后抬手压压发鬓,“趁今儿这机会,跟大家唠会子家常,杜夫人,侧妃为晋亲王开枝散叶有功了。”
杜夫人起身谢恩,“托皇后娘娘的福,这是她的福气。”
杜司茵随即起身被皇后出声拦下,“不必多礼,坐罢,头几个月要紧,后头你家王爷回藩,就别跟着了,搁京里仔细作养着,皇上跟我可等着抱曾孙呐。”
杜司茵一笑,扬起腮边小痣,捧肚儿一福坐下身,“妾身谨遵皇祖母吩咐的来。”
皇室曾长孙意味不寻常,苏君看向前,袁幼仪下颌溜尖儿,两肩微垮。
皇后笑着招袁幼仪上前,“可怜见儿的,怎么瞧着又瘦了些,正妃拿出正妃的派头儿来,不必事事亲为,使唤下头人办去,遇着偷奸耍滑的直接撵了去,你这孩子就是心软。”
杜司茵闻言敛回笑,正了正身。皇后扶了扶袁幼仪发簪,“这簪子是馨丫头从我库里挑的那支?瞧瞧,跟你多相称。”
文馨郡主看向苏君,“进了殿门儿我就一直想问呐,苏姑娘那发簪打哪来的,跟王妃的一个模样儿呐。”
殿内众人闻言都看向苏君,皇后眯着眼摇头笑道:“隔这么远,老眼昏花的我也瞧不真。”
苏君起身走至塌下,福身跪地拔下簪子双手呈上前,一旁女官接过交由皇后,皇后拿过放在袁幼仪发间比较了几眼,“不一样儿,你们瞧瞧,幼仪的是鹊鸟赶菊的花样儿,这丫头的是蜻蜓点荷的花样儿。”
文馨笑了笑,“是我看茬了,都是金累丝嵌红宝儿的,我还当一样儿呐。”
“嗬!”,秦贵妃掀起茶盖儿拨了几下杯口儿,“皇后娘娘,臣妾坐这么大老远都瞧得真真儿的,那两根儿簪子若说不是一个匠人儿做出来的,怎么跟一个胎里生出来似的,臣妾奇怪这丫头簪子打哪儿来的,跟您库里的物件儿撞上脸了?莫不是歪路儿上来的罢?”
众人闻言一凛,苏君忙垂下头,前额枕着地砖,“娘娘明鉴。”
苏老太太也忙起身俯拜,“皇后娘娘明鉴。”
皇后叫起二人,瞥了眼秦贵妃,“没得吓着孩子,苏夫人也别多礼,都先坐罢,不过贵妃说的也有道理,不瞒各位说,我那库里存得都是我那积年的嫁妆,时候儿长了也记不住长什么样儿了,这你们也都瞧见了,这簪子是别扭,也像是我库里的东西,苏家丫头别怕,我问你话,你照实了说,可好?”
苏君福了福身,“请娘娘问话。”
皇后复看了眼簪子问:“我且问你,这簪子打哪儿来的?”
苏君抬头,“三月初,家里阿姊婚嫁,民女搁多宝阁里为阿姊挑嫁礼时见着的,民女瞧它寓意好,一时生喜就买下了,后来她推脱说东西贵重,让民女留着自个儿戴,民女今儿才戴了来。”
皇后抬起茶盅递到嘴边儿,“多宝阁?这是哪处儿地方?”
苏君回道:“是东城椿树街的一家铺子。”
皇后摇摇头抿了口茶抬眼瞥见曹国公夫人,问道:“薛太太,怎么瞧着你脸色不好呐,可是有什么不妥?”
薛氏捏着帕子沾了沾一侧鬓角儿,“回,回皇后娘娘,妾身想起一事儿。”
皇后不耐烦,“什么话直说罢,别拘着,我这儿着急问话呐。”
四下望了眼,众命妇忙避开她视线,薛氏颤着音儿,“妾身记着那多宝阁似是宫里人的产业。”
皇后一怔,置下茶盅,“话可不能乱说,你这话儿当真?”
薛氏埋头低着声,“妾身记着好像是这么回事儿。”
皇后默了半晌,扫了眼众人,“薛太太说的你们没过耳闻?蒋夫人,你名望重,我信你的话,你说呐?”
蒋老太太起身欠了欠身,“回娘娘的话,确实如薛太太所言。”
皇后压着手不言语,外殿内侍一声通传“睿郡王殿下到,恭祝皇后娘娘千秋。”
祁冀身着赤色绛纱窄袖直袍,两臂金线各织一条盘龙,腰束玉带,其下坠着一只赤红葫芦水晶鼻烟壶,几步跨进殿内往首位一礼,“恕儿臣来迟。”
皇后吩咐宫人给他侍茶,“往年就你来得最急,今儿连王子们的贺仪都错过了,我这会子心里可还有些不痛快呐。”
祁冀躬身在她凤榻一侧的紫檀夔龙纹玫瑰椅坐下身,端茶抿了口,低头看了眼杯口,“娘娘殿里今儿这茶可比平时顺口儿多了,儿臣来的晚自有来晚的道理,待会儿您就知道了。”
皇后捺捺手,“我慢等着,就瞧儿你今儿什么借口儿。”
内侍又一声通传,“睿郡王贺礼到!”
言闭两个内侍抬着一张剔红福寿纹案几置于殿中,后面两个内侍抬着一黑漆托盘搁在几上。
祁冀指了指桌上红布掩盖的物件,“儿臣就是为了这物件儿才晚来的,您掌掌眼。”话落一拊掌,案几旁两名内侍揭了红布,露出一尊一尺多高的鎏金铜释迦牟尼坐像。
皇后笑容僵在脸上,皱纹添了几道儿,沉下声问:“这东西打哪儿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