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暮反照(1 / 1)
廊檐阑额上的彩漆图绘上结满雨水冲爬过的泥迹,苏君临窗看着,“等我大哥回来,让他把这处儿规整规整,上面描的翠竹纹儿都糊了。”
妙竹闻言看向凝朱,凝朱摇了摇头垂着手静立。
跃阳四处望了望走到门边,苏君隔窗唤他,“快进来,接着先前儿的话说。”
跃阳进门从敞袖儿中摸出一把红木乌玉珠算盘搁在桌上,苏君提在耳边抖了抖看向门外,“打哪儿来的?”
玉鸣绕耳,跃阳晃了晃神儿,“方才奴才在外院当差,听见门口儿那帮侍卫吆喝着赶了一人走,奴才出门儿被王大叫住,说是一婆子老在门外转悠儿,刚走没多远儿,让奴才追上问问,留个心眼儿,怕是跟大爷儿的案子有关,奴才出了胡同追上她,那婆子就塞我这把算盘,让交给府里主子,奴才回来刚好碰着姑娘,就先告诉您了。”
苏君揭下侧边上的纸条看了眼,“这事儿就这屋里几人知道,明白么?”
跃阳点点头,苏君递给他纸条儿,“未时,咱们得到这处儿地方。”
---------------------------------------
王大提着黄铜茶壶走出门房,“呦,姑娘出门呐?”
苏君提了提手中食盒,“上三姐家一趟,年前酿的梅花露成了,灶上刚蒸的梅花糕,送她解解馋瘾,常妈给您留了一屉呐,您快去罢,晚了可就没了。”
门口一侍卫拉住跃阳,“你家姑娘话儿当真?”
跃阳抹了把嘴角儿的油汁,“啊,大哥们都闻着味儿去尝呐。”
掀开车帘,门口几个锦衣人往门内望着,苏君收回头,“跃阳,随你拐路儿。”
巷壁高窄,一眼望不穿,苏君探近半个头,“是这儿么?”
跃阳点头,“奴才跟寥管家上南边儿集市时抄近路儿走过这儿,就是三里胡同。”
“谁!”妙竹盯着巷身,“奴婢刚见一人影儿过去了。”
凝朱抚着胸,“祖宗欸,青天白日的,吓唬自个儿呐。”
“对不住,吓着姑娘了,”一婆子从堆破箩筐后蹲起身,“您是靖南侯府家的罢?劳烦您跟老身走一趟,我家主子着急见人呐。”
绕进一间院落,婆子四下看了眼引着几人进门,一头发蓬乱的妇人怀着婴孩儿从屋里探出头。
哄着婴孩儿着床,妇人理了理发鬓,“姑娘是靖南侯府家的?我是乔仲家的。”
苏君点头:“原来是您,乔账房呐?”
“您也不知道?”妇人绞着双手,来回踱步,“坏事儿了!可怎么好呐?”
苏君稳住她,“您别急,报过官了,府里也增了人手四处找着呐,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妇人咬着手指肚,“前儿晚上,半夜院儿里狗儿叫,我当家的把我家小子塞给我就赶着我从后门儿出来了,我在胡同口儿等了半天没见着他人影儿,又不敢回去,只得先到旧宅这儿来了,这会子想想,我瞧他回来那时候儿脸色就不对,只当他做活儿时受气了,姑娘,是不是我那当家的得罪什么人了?”
苏君垂下眼,“他人好,能得罪谁呐。”
妇人从怀里掏出一封皮,“走前他交代我,让我想方儿交到您府里头。”
苏君接过,指头撑开封口看了眼,“您先跟我回府里去罢?”
妇人点头,“成,我上您府里等消息,这两日儿可吓坏人了!”
苏君点头,“问您一事儿,那算盘乔账房是怎么交代的?”
妇人笑道:“他说您府上人见着算盘就能信我的话了,整天捎回家打蜡,可爱惜着呐。”
----------------------------------
凝朱提裙上阶福了福身,“敢问这位官大哥,大人们验到这处儿了?”
门口一侍卫看了眼金岩斋的牌匾点头,“最后一间儿了。”
凝朱道:“宋大人在么?劳烦您知会他一声,有人找。”
侍卫摆手,“大人们正忙公务呐,吩咐过,不允无干人物儿打搅。”
苏君踏上阶,双手覆在门上,门格上的菱纹深硌进指心儿,推开门,烛头光映得她眼花。
黄花梨长条几案上平铺一张花鸟山水图,侧几上掌着十几盏纱罩灯,两人俯身画上,看清来人,吴大永大笑,“靖南侯府藏了不少妙物儿呐,吴某借机一睹,姑娘莫怪。”
宋炆升直起身,“这儿姑娘不必久待,我送你出门儿。”
走出门,侍卫揖手上前,“大人,微职未……”
宋炆升摆手,“无妨。”
笋头从积叶中冒着尖儿,影壁根儿簇着迎春花枝,宋炆升瞥了眼檐柱上的镶刻,“你哥子的住处?”
苏君点头,“一早儿刚走。”
宋炆升收回眼笑问,“是么?郡王爷回来了?”
苏君避开他目,从袖里取出封皮,“找你说正事儿的,喏,我们家这边儿的票据,看清楚,一万两,是他们冤枉我大哥。”
宋炆升敛起面,两指剪着信封边沿儿往回抽,封皮起了皱不见动,那头四根手指咬着封口不放,俩拇指盖儿憋得溢白。
苏君抵不过他力,身子被引着往前探,忙松开手站稳,“我能信你么?能救出我大哥么?”
面前这人儿个头见长,眼底儿积着溪流,他颈下飞鱼在里面儿晃身浅游,宋炆升收回视线点头,“自然。”
一只手探到她耳间,苏君脸一热,后趋着肩躲,一双花斑翅离她肩头,驻上他指头。
苏君赤着脸福了福身,“多谢你。”
手一抬,花斑蝶颤了颤翅绕着两人飞走,宋炆升垂下手摇头轻笑,“不必。”
推开金岩斋屋门,宋炆升侧身向里面人道:“吴大人,咱们案子有眉目了,您得请微职吃杯酒。”
回头看向园中,半个落日降在屋头,她立在阶下冲他一笑,酒窝儿里盛满余晖,宋炆升侧回脸,屈指敲着门格,“水江呐,会不会是我失策了?”
一侍卫挠挠头,“您说什么呐?微职听不大明白。”
--------------------------------------
府墙外的火把光逐渐由外围拢至大门处。
苏景信理了理外袍拱手,“多谢两位大人,要不搁府上吃罢晚上饭再走?”
吴大永瞥了眼宋炆升,“不必,上头急等着我俩交代呐,还是锦衣卫手眼儿多,三两下儿就找着人了。”
宋炆升眼神儿掠过一人葱白交领襦裙的肩袖儿笑道:“微职协同吴大人查案,您是大头儿。”
吴大永背过身冷笑,“此功虽荣,吴某不敢当呐。”
---------------------------
寥管家躬了躬身,“回老夫人,各屋儿器具物件儿都归置好了,对照过册子,无损坏遗漏。”
苏老太太点头,“劳烦你了,管家先去忙罢。”
苏景信侧过身问:“怎么,搁狱里头,那帮人待你还能说得过去罢?”
苏照抬手捋了捋胡茬儿,“还得多谢您打点,下了诏狱还能这幅头脸儿出来的,我看您侄儿是头一个。当中听说要转诏狱,不怕您笑话,我吓得腿肚子直打颤儿,憋着尿,就怕丢命那时候儿淋自个儿一身,太丢人。”
苏景信翘起腿儿大笑,“成!还能瞎贫,就知道没受着多少苦。”
苏照问:“刚回来那时候儿,我听他们说,当初跟我立字据那人死狱里头了?我招他了?费那么大劲儿害我呐!”
苏景信收起笑拍拍他肩,“吃一堑长一智,往后小心行事儿,咱们这回是吃了暗亏,那伙计刚进去就没了,他算哪根儿葱,我打听过,他背后那老余头在京里也有茶铺儿,眼红咱家生意好,摆你了一道儿,事儿不成,怕被攀咬,这不……那人咱惹不起,别太计较了。”
赵氏拉拉苏照胳膊,“你人出来了就好,听你二叔儿的话,啊?”
王氏蹙着眉头,“这人也是,仗着权势大,拿咱们命耍呐。”
苏景信下巴指指苏照,瞪她一眼,“你少说两句!”
苏老太太拍下茶盅,“那阉奴儿!早晚有人收拾他!且看着罢。”
苏照摆手,“我多大?明白事儿了,别□□的心了,咱这头儿事儿轻了,乔账房那儿还没下落呐。”
苏景信点头,“没松劲儿,抓紧找着呐。”
苏老太太吩咐,“乔家媳妇那儿,你多照应着些。”
王氏点头,“您放心。”
--------------------------------------
芮子轻挑开门帘,“姑娘喝药呐,跃阳刚来信儿,像是有乔账房消息了。”
药碗滚了个身,灵芝莲花镶纹碗口磕在地上碎成几瓣,凝朱忙蹲下身从药汁中挑着瓷片,“芮子,再炖碗药来。”
珍珠鞋面儿经过眼前,妙竹挡开臂,“姑娘别往这儿走,扎脚儿……姑娘!姑娘您上哪去?药还没喝呐!”
苏君跨过门槛,“你们先收拾着,我上外院儿打听打听。”
跃阳掂着脚探身往侧门外张望,肩头被人拍了一巴掌,回过头忙垂下目道:“姑娘来了。”
苏君问:“乔账房呐?”
跃阳摇头,“顺天府衙门里来人,找乔家太太说是在北城外关帝庙里找着一人儿,让她去认呐,寥管家刚带着人去。”
胡同口拐进一阵风,苏君打了个寒噤儿,抱胸交手搓了搓外臂,“我着急见他,你驾车,咱俩一路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