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舞墨梅(1 / 1)
苏君指了指南墙上的画,“平时书房你打理的?好手艺。”
跃阳扭捏扣了扣头皮,“总管说您爱惜这画儿,奴才先前儿在字画铺子里打过杂,见师傅们摆弄的多了,将就学了两手儿。”
苏君摘了画收进画筒里,“我看你人机灵,做事儿也挺计较,眼下有个提拔人的机会,前几日,有个小厮扶灵回老家了,廖总管缺个副手,照说你岁数儿还小,我看岁数儿小才好栽培塑性儿,不知道你乐不乐意?”
跃阳一时摸不着北,听出话音儿,忙鞠着腰表谢,“谢谢姑娘抬举!”
苏君合紧画筒盖子,“不能白卖你面子,出了内院儿我得劳驾你照应呐。”
跃阳垂下眼,“您客气,奴才明白。”
苏君笑笑,“成,先忙着手头儿的伙计,回头有信儿了再知会你。”
苏老太太连着几日不痛快,额帕下新填了几根银丝,压着手不动筷,“别看我,你们吃你们的。”
苏景信按下筷子,“您多少吃点儿,中午就没见您吃多少,怎么着不能跟自个儿身子过不去是不是?要不请大夫来瞧瞧?”
苏老太太捯了根青菜又丢在盘里,“这几日不知道什么缘故,眼皮儿跳得厉害,心窝儿里结了疙瘩似得硌得慌,老觉着有什么不对劲儿。”
苏景信道:“嗨!您还操心袁家那回事儿呐?不跟您说了么,案子妥妥儿结了,圣上都发话不让追究了,至于那袁家姑娘怎么流落到咱家的没人管,您放心罢,啊。”
苏老太太道:“我觉着没这么简单,这事儿前后一琢磨,就是晋王的手笔,当初把人救走不就成了,费那么大功夫儿把人藏到咱们府里做什么?”
苏景信嘴里花生嚼得嘎嘣儿脆,“没准儿人家知道您仁慈,人搁在咱府里头受不了罪,要我说,您就崩吓唬自己个儿了,现在撇干净正好儿,人皇家什么手段,弄清了人家心思还了得。”
苏老太太道:“横竖我心里头不舒坦,从李婆子那茬儿起,小半月了,府里就没消停过。”
苏君起身往苏老太太杯里添了口茶,“昨日袁姑娘还来信了,说她跟松儿在谢府里都归置好了,让您别担心呐。”
苏老太太握杯的手一顿抬头看向她,苏君慌了神儿,“烫着您了?!”
苏老太太摇摇头,眯眼喝了口茶,“君丫头这话倒提醒我了,老二,你说巧不巧?袁家主仆俩前后脚儿进咱们府里就算了,最近不太平可都因着她们呐,我寻思着那李婆子到底什么来路?”
苏景信勾勾手唤人端来漱具涮了涮口,比了个手势支使丫鬟婆子离屋后压低声道:“既这样儿,我今儿就把话说道清楚,李婆子什么来路咱不知道,只知道跟回春馆有些干系,我前两日派人去打探过,怎么着?那医馆儿早关门了,她做什么去招那……叫什么来着?哦,对,松儿,那丫头有什么能耐?不还是为了试探袁家姑娘,袁家姑娘下落十之八九是晋王帮着安排的,照这样儿想,指派李婆子恐怕另有其人,具体什么目的?难说!若是冲着晋王去的,这里头水得有多深?仔细掂量罢!我还是那句话,不该知道的别瞎猜,别回头怎么栽坑儿里的都不知道!”
苏大太太赵氏唬了一跳,双手压着胸口儿,“不能够罢,什么庙里头供什么佛,咱们家可惹不起大神呐!”
苏景信滋了口茶,“这么半天说得就是大嫂您这意思,最近外头也不太平,好歹眼下是从浑水里蹚出来了,别再搅和进去喽。”
赵氏松了口气,转脸见小赵氏脸色发僵,眼窝儿里兜着泪,忙拉她手问,“不自在了?哎呦!不该让你听这个的。”
王氏上前搓她的手心儿,“要不先回去歇着?”
苏老太太吩咐映月:“快抬暖轿过来送大奶奶回园。”
苏君起身依到她身旁问:“老太太这几日跳的是哪只眼皮儿?”
苏老太太愣了愣,笑道:“我记着好像都是左眼。”
苏晴接过话,“好兆头!好兆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马上我大哥就要发了大财回来了!”
王氏跟着捧戏,“祖孙儿俩人心连着心,大嫂,我看是照哥儿报好信儿来了。”
赵氏拂去小赵氏的泪珠,“都听见了,莫哭,仔细伤了身子。”
见小赵氏面色稍缓,苏老太太松了口气,问“你们仨商量出结果没有?”
苏晴抢着说:“君儿能拨会算的,我没那本事,她帮着大哥管茶铺,我跟着我娘理中馈。”
王氏戳戳她脑袋,“不会还往外抖搂,多有出息!”
苏老太太笑道:“照她们自个儿意思来,多学着管家,往后有的是地方发挥。”
从王氏住处菁园出来,脚底又积了层新雪,苏君展了展肩背边走边琢磨王氏的话:“咱们家铺子,别的都是薄利,进项最大的还是咱们家茶铺。自从你大哥在外头跑商后,平时是我帮着打理。茶铺这处得算清四个账目,一是办茶引时支出的茶课。二是收茶时支出的费用。这两项好算,拢到一处也就出来了。三是卖茶的收益。这儿分两处,一处是你大哥收完茶留在铺里卖的茶,哦,这个平时那账房都有清算,隔着天数儿过过帐就成。第二处是你大哥贩去北边儿的茶。四是铺里的收益,支出和进项相抵算出净利。就这些,不懂的再问,经过几回手就容易多了。”
妙竹打断她思路,“姑娘,您饭间儿说袁家姑娘来过信了,奴婢怎么没瞧见。”
苏君笑笑,凝朱拿肩扛了扛她大臂,“往后多学着罢!”
过了腊八,霜雪初晴,王大掀起侯府大门前一铲子雪泥刚转身就被人撞了个满怀。
苏辕来不及回头撩着裰边儿一脚跨过府门,“对不住!没瞧见您!”
王大俩手撑着铲把,探身冲门里吆喝:“二爷儿,慢点儿走!路滑!”
苏辕背身挥挥手一路进了屋,抹了把汗道:“今儿要找老太太讨个恩典。”
苏老太太指了指他面前的茶盅,“看把你急的,我可难保能依你。”
苏辕胡乱喝了几口茶水,“您能!明儿国子监休沐,子修说万佛寺后山坡的梅花儿开得好,要约我和妹子们一起去顽呐。”
苏景礼皱着眉反对,“寒冬腊月郊的哪门子游?过罢年就是春闱,老实温课是正经。”
苏辕吃了一呛,张了张口到底没敢说话,脸扭到一旁躲在茶盖儿后下巴往苏老太太处轻抬了几下。
苏君触到他眼色,咽回笑,轻咳了声,“二娘,前几日茶铺送来的账子过得差不多了。”
王氏忙吞下一口茶,捋了捋胸脯,“呦!这么快,我能得闲撒撒手了。”
苏君往她那处凑了凑头:“您歇着,我闲着也是闲着,拨拨算盘免得手生。”
苏老太太不大待见,“知道怎么拨弄就成了,打算盘还能当消遣呐?得,明儿放你们出去撒撒疯儿。”
苏辕喜不自胜,压根儿没注意苏景礼冲他横眉冷对,龇牙咧嘴的模样。
出了屋,仨人聚在一处合计,苏晴戳戳苏辕,“拉着我跟君儿做掩护,当我不知道你要去遛你那宝贝马儿呐!”
苏辕拨掉她指头,“你是不是没良心,若不是看在你那张大爷儿的面儿上,缺了你我还遛儿不了马了?”
苏晴羞臊,拨过头就走,苏辕也不跟她计较直奔着马棚去了,苏君留在当中,左右依着谁都不是,干脆立在原地,掖了掖领襟,走下台阶,抬头看向远处,天际结着乌云,浓得化不开。
“噗”,一股热气扑在王大脸上,王大擩了把面,抚了抚马头,“爷儿说这话忒抬举我了,那时候儿我是个愣头青,天地不怕的,跟着侯爷仗仗打前锋,等您进了军营就清楚了,青瓜蛋子们个个打起仗来不要命,我算哪根儿葱蒜?不过如今日子太平,像爷儿这种吃军饷的,遭人眼红呐。”说着斜眼瞥见一人往门里出来,转身抄起袖子,“姑娘收拾好了?”
苏君提裙迈过门槛,“您早啊。”又问候边上一人,“子修哥早。”
张岩峻抬抬马鞭子,“早,你哥姐呐?”
苏君登上马车,“您慢等,就出来了。呦,今儿你驾车?这几日跟着廖总管都好罢?”
跃阳收起脚梯,忙不迭点头,“托您的福,都好。知道姑娘今儿出门,奴才特意出来的。”
苏君心里受用笑道,“这么给面儿,这帐我记下了。”
出了外郭东便门,苏晴拿火箸拨了拨厢角的铜熏炉,打开红木食盒推了推,“先垫着,晌午庙里只有素斋饭。”
苏君探身看了看摇头,“没绿豆酥?”
苏晴拉过食盒,捏了个芸豆卷儿,翻了翻眼皮,“德性!就好那口儿,吃完落一身渣儿,什么意思!”
大抵走了多半个时辰,跃阳顿住车吆喝,“姑娘,到嘞!”
苏辕两人翻身下马,张岩峻拘了拘马鞭,看向远处,“前两日来的时候儿肩摩肩的,今儿瞧着冷清。”
顺着他视线看去,寺庙掩映在层叠的松柏中,庙顶挂着皑皑的雪帽。在山下寄存了马车,一行人沿着青石阶拾级而上。至寺庙山门处,一抬头见山门紧闭,门前竖着一排侍卫,山风一吹,胯刀硌着铜铁甲衣沙沙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