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初寒天(1 / 1)
非宅斗!非宅斗!非宅斗!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锲子
十尺白幡,七尺缟素,阑额下白笼低挂,辫穗裹着雪粒儿打摆。
勒紧辔策跃下马,他抬眼看向府门内。
一人披白簪素,缓步下了门阶,走近俯身轻福,“恭祝大人进爵。”再抬头,泪挂两行。
他探手碾去她泪珠,“这是怨上六哥了?”
她别开他手,“不敢,您是金贵人儿,我是想我二哥了,回去罢,没得惹您晦气。”
眼睫上粘着寒霜,眉头凄冷,他仔细打量了她几眼垂下目,“往后打算一直这么待六哥么?”
她抚他马头,马舌探出舔她手心儿,“往后应该不常见您了,好好喂它,瞧它瘦的。”
他瞥了眼马头,“是想你想的。”
她收手拢回袖儿间,“您请回罢,我该回去给我二哥念丧了,您呆的久了,我怕他不高兴。”
他不甘心,“咱俩之前经历过那么些高兴事儿你都忘了?”
她点头:“您就当糖豆儿咽了罢,嘴里过遍儿甜味儿,回过头就忘了。”
他眼窝儿里盛着雪沫儿,含眸看她,“别那么叫我,你喊我声儿‘六哥’。”
她抬头对上他目,“六哥。”
他嗯了声,她笑了笑,“月底儿您和郡主大婚,我再上您府上拜会,今儿就不送您了。”
探手去追她袖儿,捞了个空,她走上门阶侧头吩咐门房,“大爷,关门儿罢,时候儿不早了,不会再有人来了。”
门房老头儿看他一眼叹了口气,缓步支上门,她背影虚晃夹在门缝间远远去了。
怔愣半晌,身旁走近一人,“别说她是因着你,这才没几天儿人就瘦成这样儿,这趟她彻底被你寒了心,别指望我能让着你。”
翻身上马,领间兽镶毛挂满雪绒随风曳卷,黑油长鬃马引颈响鼻儿,他提策挥鞭,看向马下,“王爷放心,能把她养胖的只有我一人儿。”
开篇
“咚——咚咚咚,”五更的梆子打响,汾儿胡同里响起几声犬吠,靖南侯府门房上传出一声咳嗽,王大掖掖领口,支起脚灭了门楼廊檐下的灯笼。
百寿堂东角门浅开,前后走出一婆子一丫鬟。婆子抄了抄衣袖儿低声道:“且动静小着些,老太太觉儿浅,咱们快去快回,待会子起了身离不了伺候。”说着抬头望了望漆黑一片的云顶,叹了口气,“怕又是个寒冬呦!”
出了角门,一路往南穿过洗梅园垂花门,沿着西侧抄手游廊进了穿堂。
丫鬟来回跺着脚吐着寒气问:“梁妈,怎的不见人?”
梁妈掂脚探了探身,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映月,明儿我就出府了,有两句话提前交代你,往后老太太跟前儿你脸面最大,做事儿看主子们脸子就够了,话要少说可记着?”映月肃面应了个是。
正说着,里院儿东厢一阵气喘呼救声,俩人对视一眼忙绕过穿堂见东厢房门大开,几个人的身影跃在窗纸上。
“天爷!这是做什么!”梁妈拨过众人,屋中一绿衣丫鬟脸挂泪痕挣扎着从地上起身,其余几人见她进门,垂首立成两拨捻着袖头不言语。
梁妈气急,“好奴才!天儿都没亮,你们倒先闹腾上了,回头吵到主子,撵出府吃西北风去!”
几个丫鬟低头闻训,绿衣丫鬟掩了泪痕,“不怪她们,是奴婢昏了头…”
梁妈截住她话,吩咐身边一丫鬟:“凝朱回话,凝碧回姑娘身边儿伺候,两个得力的都不在身边儿怎么行。”
凝碧折身去了,这边凝朱回话:“昨儿晚奴婢几个得了映月的信儿说寿堂收了鲜羊乳,今儿一早要做了羹送梅园来,”
梁妈颔首:“不说我倒忘了,映月,先去拿火煨着,耽搁了这么一会子,怕是凉了。”
凝朱眼圈一红,口声打颤:“奴婢跟凝碧今儿一早起就在外头守着,过了会子听见东厢房有动静,想着是鼠头儿折腾,原打算白日里再去治它,越听越觉出不对劲儿来,进门就瞧见…就瞧见松儿她…她上了梁了…”
梁妈低头见地上有条被边,暗骂一声“糊涂!”,“还是你自个儿说罢,谁借你这么大的胆子在主子园里头自裁,自个儿死了干净,没得污了主子的地界儿!”
松儿口齿紧咬:“是奴婢犯了魔怔,奴婢就是有天大的冤屈也断不敢连累了主子。”
“什么冤屈值当动这么大的阵仗,我这儿没刻薄人的规矩,有理没理儿的不妨说个明白。”
闻声梁妈扭过脸见一人立在门口,正了正身迎上前,“姑娘来了。”
苏君点头,“这么冷的天,话到嘴边儿也哆嗦不清楚,都进屋儿说话罢。”
众人相携走至正屋抱厦,苏君吩咐人往火炉里加了炭,转过脸看向松儿,“你是我这儿的人,有什么冤屈可不先仅着我说么,先起来罢。”
凝碧上前搀了松儿压低声,“你我什么情分,要抛了我自个儿托生么,姑娘问话呐,照实了说,什么事儿你便连我也瞒了么?”
松儿起身憋回哭劲儿,“回姑娘,刚入腊月奴婢娘亲病了,请大夫开了药方,上头那药得值十几两银子,家里就剩奴婢娘俩,奴婢月钱维持日常开销已是见绌,哪里能买得起药石,李妈头些天撞见奴婢,打听奴婢娘亲的病情并答应借钱给奴婢,不要利钱,奴婢高兴坏了一时也忘了立字据,就借了她二十两银子,过了阵子,奴婢娘亲仍不见好,大夫说得求了百年老参方可续命,奴婢没法儿又去求李妈,可她不光不借,还要奴婢还了起先借我的二十两,奴婢怎么求,她都不肯应,李妈还说借钱不是不能行,只是她要奴婢嫁了周康去…不嫁就照着五倍的利钱还钱,奴婢气不过一时想不开就…”
苏君看向梁妈,“周康?周康是李妈那个从小没了双亲投奔她的内侄儿么?”
梁妈一拍大腿,“可不就是他,老身竟不知其中还有这样儿的勾当,那李妈在二太太跟前儿得脸,捎带着她侄儿也腾达,现做了二少爷的小厮了!”
苏君看向松儿,“你娘眼下如何了?”
松儿泛起泪光,“还是先前得的药石吊着,不怎么见好。”
苏君抬过茶盅抿了口茶,“也不怎么见坏罢?这后头怕是有文章呐。”
松儿闻言抹了泪珠,福了福身,“姑娘明示。”
苏君拨着茶沫,“我且问你,你请的哪个大夫?又求的哪家的药?”
松儿理了理面,“奴婢听说羊角儿胡同的胡大夫医术尚可,是东三小街回春馆的坐堂大夫,求的是他馆儿内的药。”
苏君压下茶盖,“那胡大夫跟那李妈有什么牵搭,我还真不知道,不过那回春馆东家正是李妈娘舅家,别不是他们合计着存心算计你罢?”
见松儿脸色颓败,梁妈措牙道:“这李婆子真不是个好的,帮着她侄儿手都伸到内院来了!”
苏君招了凝碧上前:“去取三十两,眼下救命要紧,二十两替她还了银钱,其余的补给她娘,既这么,我寻思松儿她娘病得不会太重,隔天得空儿再给她娘看病就是。”
松儿闻言跪下身磕了仨头,“谢谢姑娘您了。”
苏君搁下茶盅,“你放心,等李妈这事儿回了老太太,回头儿自然有个说法,咱们明白其中的关翘儿就成了,出了门儿别多说,没得丢分儿。”
众人称是,请辞散去了,梁妈唤回映月,出了门又抬头看天,月尖儿半隐,天边已经露白了。
洗梅园。
庄妈一边拔断鞋垫上的绣花线头一边唠叨:“姑娘,下回碰着事儿早晚先跟老身打声招呼,姑娘能耐再大,身子最要紧,有个闪失,老身下地后可真真儿是没脸去见老爷夫人了。”
苏君忙截住她话头,“我知道您疼我,您就让我拿乔耍耍威风罢。”
庄妈放下活计探手抬过青花碗,掌起勺,“罢!有的没的轮不着老身教你,先把老太太留的乳羹用些,将将儿才煨好的,不枉大家都疼你一回。”
苏君隔开她的手,自己端了。
庄妈细细打量她心底起涩,苏家三太太生产不利,姑娘不过满月,撒手就去了,三老爷宠妻护崽儿,仕途顺畅,官运亨通之时辞官归家亲自教养闺女,执意不续娶,前年一病竟也去了,好在苏老太太疼孙女,失了荫庇还有靠山。
庄妈所言苏家老太太即为靖南候苏盛之妻苏廖氏。靖南候苏盛于先帝宣帝弘熙四十二年间,随今帝武帝即时的闽王平复云南,又于武帝继位后,永安十五年,受命出使边国安南并助其平复内乱。永安十六年受封靖南候,逝于永安二十年。
长子苏景诚,娶妻赵氏,育一子苏照孙辈行首,妻小赵氏系赵氏侄女。苏景诚追随其父苏盛戎马生涯,于永安十八年战死于河州,追封靖南候世子。
次子苏景信现任户部右侍郎,娶妻王氏,育嫡子苏辕孙辈行二,嫡女苏晴行三,庶子苏轩行六。
幺子苏景礼,原任都察院左佥督,娶妻陈氏。育一子孙辈行四,岁不过月,一女苏君孙辈行五。
用过早饭,进了百寿堂正房,茉儿打起东侧间秀菊堆绫门帘笑道:“就等姑娘您了。”
苏老太太见苏君进门招手拉她坐在身侧,“来炕上歇着,外头冷,没得冻着,斗篷先脱了,没得捂着。”
“好好好!”苏老太太另一身侧,苏晴探出头指着苏君发笑:“今儿有老太太做主,又是蒸又是捂的,可不添了一道好菜么!”
苏君撂下织锦羽缎斗篷闪过身去挠她:“好个滑溜的舌头,赏了我油炸了下酒吃罢!”
苏二太太王氏提了提绣碎花褙领,“这俩人就没个消停的时候儿,别家儿的都是哥儿能折腾,咱家养出俩女猴儿。”
苏老太太左右各牵了一只手,“容她们热闹些才好,晴丫头亲事刚说定,下年君丫头及笄,趁着我还能瞧得见,且由着她们闹罢。”
王氏笑道:“老太太福气大着呢,再过阵子还怕没人闹么!”
苏老太太转过脸问向一人:“这几日可还好,往后若乏了用不着天天往我这儿跑,你婆母这几日也不大爽利,仔细做养着才是。”
苏大奶奶小赵氏捧着肚子就要起身回话,王氏忙起身摁下,扑了扑她大红绣金莲纹镶领褙子肩袖儿,“你这孩子就是忒规矩,老太太疼人,咱们家不兴这个,有了身子忘性愈发大了。”
苏老太太接过话:“如今你月份大了正是娇贵的时候儿,照哥儿说是腊月中旬就能回来,正好赶到你生产前头,咱们喜庆地过个好年。”小赵氏点头应了个是。
王氏捞了捞鬓角笑道:“老太太吩咐的事儿办妥了,当即就撵了人出去,这月的工钱也给结了,不怕她到外头说道。这李婆子原是专门儿做宴席的,先前老太太生辰宴便是她接的,我瞧着好就打算长留人,没呆几日就求着给自己侄儿某差事,才配给辕哥儿当小厮没几天,姑侄俩就谋出这么档子事儿。”
苏老太太颔首,“就这么办罢,你理中馈这么些年一向妥当,偶尔疏忽也是有的,往后多留神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