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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还巢(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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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就来了几场细雨,老陈停了洒扫,抱着扫帚坐在廊下,看着廊角上一盏小小的枯枝燕窝,叹了口气,不知道何时,

那去南方越冬的小燕,才会归来呢?

又谁知道为何,他家大人这几日还朝归家,也一日比一日晚呀。

陆相揣着一方糖糕,漫无目的在集市上来回溜达,蹲在一盆儿老桩棠梨的盆景前,看了好半天。又觉得无趣。日头早就偏西地不能再西,他干脆找了一个茶馆,落座在角落茶桌前,翻了茶牌子,叫了一壶酽酽的抱春茶,如酒水一般自斟自饮起来。

茶自然是不能醉人的,越尝反而越清醒起来。

茶馆内的戏台上,正唱着一出狸猫太子的旧戏文。疏疏密密的鼓点儿,伴着珠圆玉润的清音,一股脑儿都塞进了陆远

明的耳朵里,心里,就要将他的思绪撑破了来才罢休。

都怪那日一梦,冬去春来,好似又活一场。

天权星君的天人之姿,慷慨之色;他家妖道的情深似海,花落白头,都历历在目。最后的终了儿,通通凝成了星君眉间的一点嫣红。陆远明不禁抬手,去摸了摸自己眉心,就着茶碗中映着的形影儿瞅了一瞅,仍是空空如也。

不知在那妖道的心眼里面,究竟看到的是天权星君,还是陆远明其人呢?

陆相将那苦涩的杯中茶一饮而尽,顺到口中的嫩茶梗,也一一嚼碎了,只觉一阵清苦,在口中四散开来,几要上头了。

正这时候,一人伸手,坐到他对面,伸手压了他的茶碗,说:“您有何烦忧,是否可与我一叙呢?”

陆远明抬眼,是位玄衣公子,撩了襟袍,施施然坐到了他对面,自己取了一只茶碗,倒了一杯新茶,抿了一口,就着戏台上的唱腔儿打起了拍子。

玄衣公子长眉细目,自号“方燕回”,刚从南地北上寻亲,不料半途迷失,失了亲故的所在,正四处打听,这时候,借陆相一杯茶水。

陆远明摇了摇头,自家的烦心事,何必牵连他人呢?又问那燕回,所寻何人,是否能帮上一二。

燕回细细想了一想,说:“次次来探亲,并不记得如何走得,只记得那宅子金丝为顶,玉璧为墙,门前有神将拱卫,

堂内垂了青碧碧的缕缕珠帘,挖了一方青碧碧的荷塘,水下青鱼能有一人大小。最最动人是亲故的一张笑颜,每每他来做客,有花衫人滋扰,亲故都会手执长刀,将那花衫人打跑。燕回蠢笨,记不住许多,所能想起的,就只有这些了。”

陆远明想了又想,能有这样高门大户,无非是祈宁城内王侯巨贾之家,可细细数来,并没有方姓。待得茶性阑珊,月儿也挂上了梢头,宵禁将至,陆相叹了一口气,还是决定收敛了一心芜杂,招呼那方燕回一起归家,没准家里的妖道能帮上一二,至少也可收留他一二日,不至浪荡于街。

方燕回心存感激,兴致盎然,牵了陆相的袖子,一刻也不肯放松。回家一路上,尽挑些南北之地的不同见闻讲给他听,什么豆花汤团的甜咸,端午粽子里是火腿还是金丝蜜枣,不一而足,直说的陆相腹中“辘辘”声起,一肚子茶水晃晃荡荡了。

直到进了陆宅,被那等在堂中饭桌前的白衣道人一眼看去,方燕回赶忙战战兢兢松了手,拱手问好。

“小陆呀,这几日朝中都这般事忙么?”白微问,一双妙目眼波流转,筷子夹了一只炸小鱼,填进陆远明面前的碟子里面,“这么忙,还捡了个人回来?”

陆远明用手背摸了摸鼻子尖,说了怎么遇到了燕回,便将头埋进碗里。

方燕回也没客气,更不嫌弃老陈的手艺,频频下筷子,转眼间都要将那盘子炸小鱼夹空了。待得筷子“当”一声戳了盘底,才不好意思含羞带怯地说:“陆大人,抱……抱歉我……好几日没吃饭了……”

陆远明失笑,赶忙让他别客气,又放了一筷子青笋进他扛着尖儿的碗里面。

老陈眼见这两人吃地欢实,想定是自己厨艺见长,默默在心里夸了自己三两句,不由胃口大开。

只有白妖道吃地失魂落魄一般,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就着填一口干巴巴的稻米饭,如此往复。最后,终于撂了筷子

搁了底见天的碗,瞅着方燕回说:“快吃,吃完了就送你回家!”

“……”正狼吞虎咽的燕回,一口噎在嗓子眼儿里,咳嗽数声,坐在他旁边的陆远明赶忙帮他拍背顺气儿,递上汤水

,道:“这夜里,都关门闭户,不若明日天亮再说吧。”

“不,可!”妖道突然肃了一张脸,深深看入陆相眼内心内魂魄一般,咬着字儿说,说完反而换了一张柔情满溢的面目,就着方便粘到陆远明身旁,在他耳边低低说:“我知道你躲我,却并不知道原因,今晚我非要问个清楚明白不可!还是你想今晚折腾地厉害一些,我倒是并不在意多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墙角里也多个灵光的耳目。”

又拐着腔调,垂了长密眼睫,低柔了声音,一步三叹地道:“哎,还是陆相你想新桃换了旧符,始乱终弃,可怜了我这一身清白,哎。”

这回换了陆相咳嗽起来,指着那入戏十分的妖道,手都抖了起来。

一时饭毕,三人还是出得门来,站在陆宅门前,燕回君和陆相均茫然四顾。

白微略略思索了一下,侧首对方燕回说:“过来一下。”

燕回躲在陆远明身后,仍是揪着他的袖子角,唯唯诺诺摇了摇头,迫于妖道灼灼的眼光,才不情不愿蹭了出来。惹得陆远明摇摇头,转念一想,莫不是这妖道在,吃醋?

心念电转,才觉酸意冲天,陆相失笑。多日来的一片烦忧,都要被这醋蚀化了。

只见白道人在方燕回身上轻轻一拂,一片细细的黑羽,就忽忽悠悠从他身上掉了下来。等了良久,黑羽并不落地,反

而因风而行,起起伏伏如浮在小溪流里面一样,往远处去了。

“跟上。”白微道,遂牵了陆远明的手,拉着他也向那黑羽的去处而去。

夜色深重,犹有稍寒的风料峭而来,陆远明觉得与那妖道交握的手尚还暖热,并散了融融的暖意,流遍全身。

青石板街上,两线灯影中,黑羽行行停停,穿街绕巷,还能专门避了更夫和巡夜人,甚至有两回绕错了胡同儿,引得他们多走了几步冤枉道儿。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稳稳落了下来。

“是这儿,就是这儿!”方燕回叉着腰喘着长气,兴高采烈,看着木门上,贴着的两位威武门神。

“这儿?”陆远明打量四周,大感惊异。听燕回所言,还以为定是朱门大户,钟鸣鼎食之家,没想到就是一间普普通通顶茅石垒的农户。

透过门旁的矮矮石墙,犹可见到一方花椒树下垒着鸡笼,鸡笼旁几条菜畦,不知种了什么,反正密密匝匝。又有卧着

莲藕的小池塘,屋前一株粗腰儿的垂柳,春来发了满树小巧玲珑的嫩芽。屋舍内的人还没有睡,灯影映窗,女人正在

缝补些什么,一个小童带着乳音轻轻唱着歌谣,。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到这里。

我问燕子你为何来?

这里的春天最美丽。

孩童唱完,还悄悄启了小窗,似乎去望那房檐下空空的燕巢。

“多谢二位,亲故家已到。”方燕回朝着白陆二人拱了拱手,旋身而起。长身玉立的玄衣青年失了踪影,余处只剩下

一片黑色的尾羽。陆相捡起那片羽毛,羽毛化了一片银光闪闪的银叶子,“多谢陆相款待,后会有期!”

一只黑羽白腹的小燕儿,飞过低矮的围墙,故意在房舍窗外扑棱了几下,才归了燕巢。

小童听得燕声,见得燕影,不禁拍着小手儿喜笑颜开,跟那织补妇人说:“娘亲娘亲,你看你看,我家的小燕儿又回

来了呢!”

清脆的童音,格外悦耳,好似银铃一般。

这小小的铃声,仿佛一直伴着走夜路归家的白陆二人。

撒了月光的长街上,陆远明背着手,摩挲着手中那片叶子。

心有挂牵,敝帚自珍。茅顶金丝,柳条碧玉,旧巢亦是春来的暖殿。

陆远明不禁豁然开朗,只觉胸怀中暖意奔涌,去望那身边的妖道。

妖道亦深深望回来:“小陆,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么?”

陆远明顿了一下,还是咬了咬下唇,道:“我那日做了一个梦,梦到了一个与我一般模样的天人。”

妖道脚步也是一顿,停下,问:“什么?”

陆远明顺了一口气,也站定,盯着他眼睛,问他:“我只是在想,他天人之姿,我却只是一个区区凡人,不知道你望着我时,究竟是看到了一线星魂,还是一个陆远明?”

妖道脸色巨变,头次在他眼前失却了从容懒散,一双瞳眸,渐渐化了骇人的绿色,欲言又止。

“还是堂前痴燕,只认旧日百姓家。只要有那一线星魂,就可以了?”陆远明一阵心悸,转身而去,扬手道:“罢了罢了,我还有明日要用的折子没有写完。”

好一会儿好一会儿,白微仍旧孑然独立于原地。

他望着长街上,陆远明背着手潇洒远去的背影,咬着牙,低低说:“起初时候是他,现在……是你。你……也要抛下我么?”

可妖道并未看到陆相脸上,收不回去的苦笑,和双眼里面,遮不住的点点星光倒影。

还有那颗,已然管不住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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