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破冰（1 / 1）
幽幽风过，烈烈花开，含芳吐蕊，纷纷杂杂，如血似火。陆远明仿佛落到了一片混沌，茫茫然如陷在流沙水涡里。他眼前一片燎原的血红，胸间的气息被挤压得只余一两丝尚存，残了微微一点儿的清明，也要随了血海花丛中的一只虚空之手勾引，颤巍巍离了身体，往不可知飞升而去。
借这清明远远望去，深不见底的漆黑穹窿之上，散落着青蓝色的闪耀光点，好似夜空中的星宿，又如磷磷鬼火，冷冷燃着。
一座孤桥，引一座灯火通明的寂静城池。城墙上人影幢幢，却一丝儿声音也没有。陆远明并不觉得可怕，却悲不可自抑，莫名的悲怆酸痛之感，充盈了四肢百骸，要逼他从血肉之躯里面出离，忍不住流了泪出来。他抹了泪再定睛去看，血海红花下面，是累累的白骨，如蛛网一般繁密盘结，森然可怖，恍若修罗战场遗迹。
他紧紧闭上了眼，握紧了拳头。
有人衣衫褴褛，朱衣似火，就要跨过那桥，登上那城……那人顿了赤足的脚步，慢慢回首，与他陆远明一般眉目，眉间总爱紧锁，唇角却含着笑意，右手高高举起，毫不迟疑入了左胸，似乎就要挖了心出来。
陆远明只觉得一阵心悸，痛不可抵。
还未看到四海升平，还未领略佳期如梦，就连观星阁的书，也没有一一阅览。陆相紧紧咬着牙关，不管是什么□□邪术，就算是幻了他的面目，也定然不是他。他陆远明，怎是这样轻轻易易就挖心弃命的人？
再说他还没找到那莫名失了踪影的妖道，问问他是否总如此轻佻。
“小陆，小陆？”耳畔呼唤模模糊糊，又似乎，唤他的声音，是……那妖道嘛！
什么将他的唇舌强硬启开，渡了温热的活气来。缠缠绵绵，磨蹭着不肯离去，甚至轻轻触碰着他舌尖，辗转舔过他的齿沿，继而引他纠缠。
陆远明只觉得由那活气做引子，全身的气力都流了回来，试探着睁开了眼睛，见有鼻尖与自己相抵，呼出丝丝温热，使他骤然松了一口气。总算从那伞下的修罗地狱之景逃出来了么？
可他身子还是被钳得很紧，有人一手握着他的肩膀，一手捧着他的脸颊，咬在他唇上吻得视天地为无物。
雪白羽睫，如玉面颊，微微的汗珠，银色的发丝，那人的动作惶急强硬，却也缱绻温柔。分明，分明是那妖道！
陆远明一把将他推开，却不料那神通广大的妖道一下子被他推得连退三四步，直直坐到了地上。妖道用宽大的白袖遮了脸面，连连咳嗽了三四声，才抬起头来，微微笑着看向他：“看来，陆大人是真无恙了。”
陆远明见他钗松发乱，额间见汗，面色十分苍白，心下不禁微微心疼，早忘了所有的责怪质问，只默默伸了手去，要将他拉起，问道：“你……可还好？”
那妖道终是叹了一口气，软软将陆远明的手握了，站了起来，用手背将嘴角余的一丝血痕拭去，回他无妨。
二人相贴的手心一片寒凉，陆远明又思及以前种种，不禁心中“咯噔”一下，忙向四周打量。
此时二人正立在一片冰湖之上，脚下的冰面明镜一般，漫漫无边。四下里浓云低垂，一望无际。他们如立危城，脚下冰原早有了丝丝蛛网一般的裂隙，冰裂之间，隐隐可见浓墨重彩的山水风物，隐隐透了影子出来。好似在冰壳之下，又是一番世界。
陆远明情不自禁打了一个抖，白微忙从手中幻出了一件白毛儿的大氅，披在了他身上，又将这大氅在他颈间细细系紧了。
白微将风帽给陆远明立起，顺了他颊侧的黑发，摸了摸他的脸颊，凑到他耳边说：“抱歉。明明是不想带你来这囚冰湖的。”陆远明不解，谁知妖道又补了一句：“也罢，谁让陆相你是我的心上之人。”说完自然而然牵了他手。
“胡闹！”陆远明心中低喝，却抵不过妖道眼中柔情似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看他看得有些痴了。真不知道是什么剑走偏锋的妖术呀！
“难得一见您如此温柔啊！”耳边有人清冷恭敬地言语，“道人来得可有些迟了，把陆相掳来也并非我本意，只因你未能守约罢了，还望见谅。”
白微“哼”了一声：“何必用百骨伞设了修罗结界？”
“哎，我只是想看看，人能用情到多深罢了。”面目如常的青衣书生合了手里面的伞，拱了拱手，“还望道人不要计较，与我去见见我家那人。这边请。”
青衣书生将伞夹在腋下，挑了一个方向行去。他脚步极轻巧，又毫无声息，好似蛇行草间。只短短一阵，他便停了下来。青衫人板正瘦挺，在冰天霜地里更显得单薄非常，犹如一缕细瘦的青烟了。
书生将伞拿出来，在地上找了一点，轻轻敲了三下。
“嘟，嘟，嘟。”
“咔嚓咔嚓”之声由伞尖一点顿起，眨眼间裂了一道宽容一人的冰缝。书生并不回头，沿着冰缝，一步一步向下而行。慢慢，他整个身影儿就沉了到冰面下面去了。
陆远明随着白微，也向那冰缝隙走去，临到面前，才见裂隙里面并未漫水。忽闪忽闪的玉白蝴蝶，一只一只，密密层层，聚了三两步阶梯悬于脚下。“别怕。”白微牵着陆远明的手，带他踏上这虚空之中，蝴蝶化成的阶梯。
陆远明反而一时兴起，笼了一只尚小的玉蝶在手心里。那蝴蝶几近透明，甚至连内脏都玲珑可见，翅上缕缕脉络，霜雪光芒映照下绷着丝丝金线。陆远明把脸贴近那只蝴蝶，听见翅膀震动之间，隐约发出细微的呜咽之音。小蝴蝶只挣扎了几下，便将头上的细须微卷，静住不动了。似乎睡过去，又似乎再无声息。
陆远明将手心摊开，小白蝶颤了一下，振翅而起，恰停落在他的头上。
白微探手将那只蝴蝶从他的发间摘下来，放在指尖，轻轻撵了一下。
片片冰粒雪屑，从他的指尖落下，又飞起来，化了无数小小玉蝴蝶，迷了陆大人的眼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