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选择（1 / 1）

在安杰斯德的诊断过后，一个月后的上午时分，两道笔直的人影踏出隔间的门坎。

熬过半夜的高烧、呕吐至出血、剧烈的咳嗽、全身颤抖出汗……等等令人兵荒马乱的事件，两人一同挺过三十天里发生的所有大大小小的突发状况。

可说库洛洛最狼狈的样子都被希伊洛看过了，而后者总趁前者不注意时偷偷掉泪。

库洛洛的情况时好时坏，最坏的时候简直能称作是弥留之际，希伊洛心里的煎熬只有她清楚，曾经有几次希伊洛都快放弃了，却又在想到失去对方自己就真的变得一无所有而强撑下去。

倚在门边，安杰斯德用打趣的语气说道：「恭喜你们。」

库洛洛仰望着希伊洛，希伊洛则淡淡的瞟了安杰斯德一眼。

无视两人的态度，安杰斯德继续道：「我还得把里面消毒一遍，真是麻烦！嘛，浴室现在是空的喔～」

没有回应安杰斯德的话，紧握着彼此的手，希伊洛与库洛洛径自离去。

铁门关上的声音响起，安杰斯德闭上眼偏了偏头，「嗯……不用客气。」

姐弟俩来到水泥砌成的单一色调的浴室，浴缸里注满了正冒着轻烟的热水，热气随着蒸腾的白雾迎面而来，强袭笼罩在两人身上。

对被隔离多天未碰洗澡水的人来说，眼前的景象实在心痒难耐。

库洛洛已经很久没与希伊洛共浴了，一边脱下发出酸臭味的衣服一边看着希伊洛利落的动作，库洛洛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希伊洛的身体。

最后他得出一个发现：希伊洛，瘦了。

在微微凹陷的双颊之下，苍白的皮肤紧紧贴在肩颈与胸前的骨头上，臀边的髋骨也清晰可见。

库洛洛不禁思索，是因为忙着照顾他所以瘦下来的吗……不，照理说不应该会瘦到这种程度，那么又是什么原因呢？

见库洛洛低头不语，希伊洛以为他的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再等一下就能吃午饭了，面包总归是不营养的，运气好搞不好能有别的菜色。」

闻言，库洛洛如醍醐灌顶……对了！是食物，希伊洛这阵子都吃了些什么？

库洛洛开始回想在隔间里的日子，详细且耐心寻找任何蛛丝马迹，最后他在一个画面的角落找到答案──放在门边的托盘上，一个铁碗孤伶伶地矗立其上。

单人份的食物，库洛洛记得一整块面包和大部分的汤都进了他的肚子里，难怪他从来不曾看到希伊洛进食，如果食物是他在清醒时送来的，希伊洛会说她稍后再拿一份并哄他继续入睡休息。

为什么能做到这种程度呢？

库洛洛再度陷入疑惑，只要是希伊洛之于他所做的任何举动或付出，他突然都无法了解了。

不仅无法了解，胸口还会有种……就像午后阳光的柔和热度突破血肉传达至心脏深处的感觉，那是既陌生又很奇妙的感觉……但是不讨厌。

不讨厌……反而还让他有些贪恋……

库洛洛仰头看向希伊洛。

所以，我贪恋妳……是这样吗？

注意到库洛洛的视线，希伊洛低声问道：「怎么了？」

库洛洛却轻轻摇头，「没什么。」

……希伊洛……我在贪恋着妳吗？

＊＊＊＊＊

两道不同的声调从微敞的铁门缝隙中传出。

「小库能够撑过来真是太好了，还好他的姊姊没有放弃他！」充满惊喜与欢快的语气，这是多尔的声音。

回应多尔的是安杰斯德的鼻音，「嗯～」

放下手中已经处理好的材料，多尔不禁感叹：「那种□□的感染力那么强，希伊洛也毫不退缩呢！」接着追问道：「应该有吧？抗□□剂或相克的药剂，不然希伊洛怎么避过被感染的风险？！」

坐在一旁检视各个试管的安杰斯德冷哼了一声，「哼，相克的药剂？我怎么可能去配那种东西！」他以厌恶的口气说：「圣人什么的，与我无关。」

「咦？！那、那么……希伊洛她完全没做任何预防措施？」多尔愕然，「竟然有这种勇气……而且最后真的平安无事……」

拿起其中一根装着深紫色液体的试管，安杰斯德的语气中尽是打发之意：「运气好吧。」

然而无论是安杰斯德或是多尔，都没有注意到站立在门外的身影。

七天的时间，库洛洛虚弱的状态在这几天得到了充分的休养，在加上身为念能力者而被提高的身体素质，他的身体早已达到最佳状态。

原本是为了远离懈怠而来到安杰斯德的办公室要求继续训练，没想到却让他听见以上的对话。

库洛洛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他觉得自己需要找个地方好好整理思绪。

以平常的姿态行走着，但微微僵硬的动作泄漏了库洛洛的内心其实不如表面上坦然。

拐过一个转角，一道纤细的身影倏地落入库洛洛视线里。

……淡紫色的眼瞳与墨黑色的眸子相映着。

「……」

「……」

两人无言对视了许久，库洛洛决定率先开口：「妳有什么想与我说的话吗？」

靠在墙边的帕克诺坦犹豫了一下，缓缓地说：「……只是有点羡慕，你们的感情真好。」她不禁回忆起那晚的一切所闻。

在库洛洛的目光下，帕克诺坦垂下眼帘，娓娓道来……

那个时候的帕克诺坦正走向食堂，却不经意看到希伊洛走出门口，平常看不出任何情绪的希伊洛周身被一缕急躁缠绕，基于好奇，帕克诺坦脚步转个方向便跟了上去。

『那是一种强化身体的药剂，能在短时间内达到增强肉体的效果……哼～黑帮总想以最低成本换取最高报酬，这也不是我第一次被要求配这种药剂了。』

这是传进帕克诺坦耳中的第一句话，她呆滞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而里面的对话持续着。

『为了避免其他人被□□感染，我把他留那里自生自灭，不过九成以上是活不了了，以后就当没这个人吧！』

『妳觉得呢？』

『想死吗？』

『妳的能力连这点也做得到吗？！』

尽管只是站在门旁，帕克诺坦也能感受到里面剑拔弩张的气氛，冰冷的杀意透过墙壁渗入肺腑，帕克诺坦不由得双脚微颤。

『好吧，那么妳可要记清楚我接下来的话……个体受感染的机率为６０％，不过那是动物的资料，依我观察人类的资料只会更高，我没有任何解药或抗体，这样妳还是选择见他？』

『……你只想说这些废话吗？』

『妳很有可能会死喔。』

闻言，帕克诺坦忍不住屏气凝神，专注于希伊洛接下来的回答。

『那又如何？』

瞳孔猛一收缩，帕克诺坦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

『要是失去了光，那么我便会凋零。

『如果没有库洛洛，我早已崩溃瓦解。

『所以我的一切都不是自己拥有的……是库洛洛，而他就是我这个存在本身的全部意义！』

从那晚之后，帕克诺坦的脑海就不断回放着这段话，那些被灌以灵魂的词藻狠狠地敲中帕克诺坦的心。

叙说完所知的一切，帕克诺坦顺势感叹：「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情感，为了你，她竟能够牺牲至此。」

「……」巨大的冲击临头直下浇满全身，库洛洛首次不知道该如何响应。

已经完全愣住的他甚至没有察觉到帕克诺坦的离去，更没有发现安杰斯德话语里的漏洞与不合理处。

坐在床边的库洛洛一直到肩颈发酸才缓过神来，他连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都不太清楚了。

大脑重新启动的库洛洛站起身，开始翻阅置于桌上排放整齐的书本，翻了两页后，库洛洛发觉自己仍无法专心于页面上，他闭上眼，书籍改由只用左手捧着，右手则覆上眼皮。

「希伊洛……」这句轻声的呢喃夹杂着一丝连他自己本身也不甚明白的情感。

──该好好想一想了……

将书阖起并放在腿上，库洛洛放下右手，瞟向其他若干书背，安杰斯德是个守信用的人，因此库洛洛的藏书量增加了许多，他的目光掠过那些十种以上的书名，从中抽出心属的那一本……

他决定先从人性着手，就书中所述，库洛洛得知人性包含作为人应有的正面、积极的品行，比如慈爱、善良，包括所有正义性的人类价值观。

忽略正义性三个字，看到价值观的字眼，库洛洛又找了另一本书籍，看完后库洛洛抓出的重点为：价值观会指引一个人去从事某些行为，价值观简单分为四种──信任、纪律、关怀、自我。

发现信任，库洛洛认为那是他与希伊洛之间的感情基础，于是继续延伸下去，他从社会学上找到信任的六项特色：相互依赖性、心里概念、风险、善意、理性决策、情感成分。

情感成分引起库洛洛的注意，库洛洛一一列出希伊洛面对他的反应，寻找符合条件的标题。

第１：很想看到他。

第２：很喜欢和他待在一起。

第３：只对他温柔、视线不会离开他。

第４：只和他有亲昵的举动。

第５：容易被他的小举动满足。

第６：能全数包容他的缺点。

第７：就算看到他狼狈的样子也不厌弃。

细心比对所有的文字叙述，最后被库洛洛找出来的是──

爱。

根据找到的资料与自己的观察，库洛洛下了这个判断……希伊洛爱着他。

库洛洛不由得呼吸一窒，指尖停留在爱这个字上，他缓缓地闭上双眼，就找到的信息来看，他们之间与普通的同伴情节不同，希伊洛对于他的感情是更加深刻的部分。

辨认出希伊洛面对他的特殊性后，觉得希伊洛就是想要这样的相处模式，库洛洛眼下有两种选择──斩断或是保留。

斩断：以同伴的方式待她。

保留：以同样的特殊待她。

爱对库洛洛来说是极其陌生的东西，在他熟悉之前不太可能贸然扎下去。

不过这两个选择有个共通点，那就是不论库洛洛选择哪一个选项希伊洛都不会吃亏！

那么……到底要选择哪一个呢？

没来由地，库洛洛脑中浮现那张毫无防备的灿笑，心脏上彷佛有股热流在那一瞬间流淌而过。

…………他突然察觉到一件事，原来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中投入了感情，所以这个选择从一开始就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