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第 28 章(1 / 1)
八日后,段弘归齐,宣百官上殿商议大典一事。毕后,另召庄稷于内阁议事。
那室内茶气氤氲,清香扑鼻,庄稷进了阁,见段弘着常衣坐在案前,正在练字,十分专注的模样。
哪晓得段弘一听见声响,就罢了笔,迅速抬头朝他笑道“丞相来了。看朕这字如何?”
旁侍的太监将纸捧来。
庄稷呵呵一笑,将手中的两个铁胆放在侧案上,接过看了,却笑而不语。这字下笔不均,分明的心浮气燥。他踱步坐到侧案前,又细细赏了一番,道“字里金生,气势恢宏。能把一手魏碑写得这般戈如发弩纵横有象,陛下长进了。”
“丞相谬赞了。”段弘笑意愈盛,目光灼灼的看着庄稷。
“陛下此次行事果断坚决,大有先王之遗风,实解了老夫多年来的一桩心事。先王若是泉下有知,定将以陛下为傲!”庄稷沉吟半响,捻须而赞。
这大概是庄稷第二次夸她,还连同段纯的那份。段弘如上云端,连日来的郁闷之气一扫而空,只觉浑身轻飘飘的,颇是自得,半响才回过神来,对庄稷道“大典定于十日之后,朕早捎信于诸侯前来观礼。丞相应排好兵将,敢不来者,即出兵征伐,免得日久生变。”
诸侯必不肯来,真正的争斗才刚刚开始。此次不过是占了先机,哪有那么简单。庄稷叹了一口气,道“兵将之事,宿家礼,周野都曾是开国猛将,门下亦是能人辈出,陛下倒也不必操心。倒是朝中,朝中的事陛下要多加留意,不可偏宠一姓。”
“这是何意?”段弘颇是讶异,半响才静下心来,若说偏爱,那只有一家,道“丞相是说沈跖他?”
“这点尚不清楚…”庄稷沉思道“前些日陛下严惩贪官,许多职事空了下来,有的人借此安排了不少人手,近日又趁陛下不在朝中,大肆提拔。老夫看,陛下欲派侯爷去晋国监国的事还要多加思量。”
庄稷这是在怀疑沈跖是誉儿的人,可誉儿虽是沈跖女婿,两人不合,却是满朝皆知的事。况且沈跖一向恪尽职守,可是…庄稷岂会不知轻重,轻易说出这样的话来。段弘稍一迟疑,忽然想起单君相那天说的话“我只是想告诉你,小心自己身边的人。”
“陛下还记得几年前,命沈跖去降陈延,他却拖延时间,让陈延逃回晋国去。”庄稷见她举棋不定,又道“再说陛下当年初受王位,天降大灾,拨去的赈灾的粮草却杳无音讯。陛下只知那事与明妍有关,不肯细查,却不去想明妍居深宫,何来那么大的能耐。她既能成事,那朝中必定有能接应的人。”那个人,就是段弘深信不疑的沈跖。
段弘细细想了,果然如此。但评定是非,哪能这般草率,因皱眉道“丞相此言虽不差,但未免牵强。”沈跖从她还是个世子时,就跟着她,任劳任怨,就是他女儿被段誉百般虐待,他也极力隐忍。
庄稷长叹一声,道“此事,老夫也是猜测,陛下不妨小试。”魏铭布人如撒网,大如晋相魏忠,小到皇帝身边扑扇宫女,各国皆是暗棋。从他将自己亲妹和华虚爱徒送到段弘身边的对齐国忌惮来看,朝中必定满是眼线。可这么多年来,他苦心打探,连赵陈的眼线也摸得七八分了,但是齐国…
段弘听他如此说,也不由得深思。
“老夫曾对陛下说,魏铭强在谋略,兵力却不行。若十万兵马临其城,须臾便可攻破。”庄稷道“这次陛下伐诸国,可兵分三路,正北向直攻周国,但那中间横拦赵陈两大国,魏铭深谋,必在这两国间大做文章,引三兵血拼。兹事体大,老夫恐怕要到晋国去一阵。”
段弘以为自己做了皇帝,大不了教训教训那些不听话的诸侯就罢了。却没想到,这戏还在后头。她有些心急“丞相要离朝?!朕听说丞相近来身子一向不好,何必奔忙?”
“老夫此去为两件事。一为监督,陛下命侯爷去晋监国,可知这等时候,最怕养兄为患?二为寻人,那华虚深黯阴术,行军打仗,最怕这种阴术小人。那鸳鸯湖隐世一位老友,颇知道术,只是他过着渔家钓叟的闲日子,未必肯出山。”语罢,长吁一口气。
“可是…”她不过是想现在与誉儿现在互相看不惯,隔远点隔阂就消了,哪想这么远。誉儿会背叛她吗?段弘不确定了,她迟疑了半响,道“可是丞相不在,朕怕做错些什么…”
“今时不同往日,陛下不用担心。”庄稷宽慰道,他这一走,更是为锻炼一下段弘。毕竟人生有长短,他近来老是梦见死去的人唤他过去,自觉大限之日不远了。因起身走到段弘案前,从怀中掏出一符印放到案上,道“老夫生来只知道这世上有强弱之分,却不知有什么对错之理。陛下为百姓之主,从今天起,陛下做什么都是对。”
是兵符。
从今天起,她做什么都是对…段弘脑中盘旋着这句话,心翻巨浪,难道她一直纠结的对错,根本就不存在?段弘不可置信的看着庄稷,后者却只深意的一笑便退开了。段弘深吸一口气,沉默良久,终于缓缓伸手将那兵符捏在手中,握紧。
庄稷这才坐回位上,轻击掌,那阁外便进来一个十七八岁少年,戴着一个银白色面具,遮了大半边脸,无言地跪到案前。段弘讶异地看着他,庄稷从旁解释道“前些日我与陛下说,应早为龙嗣作虑,陛下不放在心上。如今大统之日将至,此事急矣!这孩子身世可怜,又聋又哑,人品却极是端正,长相极为清秀,想来也和陛下之意。我便将取名朝夕,留在陛下身边做伴。”段弘那些宫闱之事他可以由着她,但皇嗣一事却绝不能放任。
取名朝夕,朝夕相伴,庄稷还真会省事。段弘呆愣了半响,恼怒道“这么大的事,丞相为何不与朕商量?!”
“此事,先王在世时与臣早有商议。”庄稷瞥她一眼,见她脸都气红了,笑道“陛下遵从便好了。”说罢,起身告退,去了。
段弘恨恨的在位上坐了许久,还不解气,抬眼看着案前跪着的人,命左右“去把他把面具摘了!”
左右急前,伸手将他面具揭去了。
段弘冷着脸,不甘不愿地走到他面前,将他头发一提,惊骇地退了一步。其实那少年五官还算端正,但那脸黑得跟烟囱似的,鼻子眼睛都分不清楚。段弘结结实实被吓了一大跳:果然庄稷能有什么眼神,在他眼里有眼睛鼻子的都叫清秀!她低声骂了句“丑八怪!”拂袖便走。
那少年神色一黯,却不紧不慢的将面具戴上,跟着她。
却说段弘气冲冲地冲到门外洗眼睛,忽然觉得身后不对劲,一转头却见那少年在离她五步之处站定。段弘狠狠的盯了他一眼,扭头就走,哪晓得身后也紧跟着脚步声,她快他也快,她慢他也慢。段弘忍无可忍,命人将他赶出去。
谁知那少年身手了得,稳如泰山,任凭那些侍卫如何赶他,他自岿然不动。
这个人!段弘正要动怒,管事急急的跑来劝道“陛下息怒。这人聋哑,肯定不知陛下所言何意。况他是丞相送来的人,先王默许的,陛下不看僧面也看佛面。奴才略知哑语,告诫一番就可了。”
她还没拿他怎样,高权就噼里啪啦的一通话!段弘冷哼一声,朝那少年一望,示意他过去讲。
于是高权就对着少年比划了一通,具体说些什么,段弘不明白,显然,那少年也不明白。段弘看了会,嗤笑一声,转身就走。
好在段弘消了气走了,高权急出一身汗,正要掏帕擦拭,那晓得那少年朝他略低了低头,抽身又跟着段弘去了。
却说段弘阴着脸回了延和殿,一声不吭,躺到床上睡了一觉。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忽觉异香盈鼻,十分的好闻。她渐渐醒过来,偏头一看,只见一绿衣裳的丫鬟坐到桌边在绣什么东西。段弘又躺了会,待毫无睡意了才下床来,对那丫鬟道“这是什么东西?”
那丫鬟惊了一跳,慌忙站起,道“陛下醒了,可要用点心?”
“朕在问你这是什么东西?”段弘往桌边一坐,拿起上边的锦袋问“你缝这个,针线可比如意差远了。”
“陛下说笑了,巧儿哪敢与如意姐姐比呢?”丫鬟道“其实是表小姐那日伺候陛下,听高公公说起陛下近年来常常失眠,便特意送了些花药来,说有安睡缓神之效,让奴婢分挂在屋角。”
“是么?”段弘将信将疑,将那锦袋放到鼻前,猛吸了一下,差点香背过气去。
巧儿掩嘴一笑,道“这香便是封了口,也不能这样闻呀。陛下若是喜欢,奴婢织两个携身的,带在身边可好?”
“……”段弘怔怔地瞅着那锦袋,这手艺带出去可不是丢人么?道“明日请表小姐过来用午膳吧。”
“这可不巧”巧儿讶异道“昨日楚大人赶在日暮之前,将表小姐接回去了。”
段弘神情冷下来,问“他府邸那么快就造好了?”她不过走了一个多月,这工程未免也太神速了!还赶在日暮之前,分明就是听说她要回来的消息刻意如此,当她是豺狼虎豹么?!
“倒也不是,听说只是几间主屋好了。”巧儿见她不悦,忙道“其实这些事也不能怪楚大人,主要是…”
“是什么?”段弘看着她,见她不肯讲,冷声道“你是朕身边的人,怕什么,讲!”
巧儿咬唇,道“是五公主与六侯爷…”
“行了!”段弘打断她,沉默了一会,才平静道“朕回来时的衣袍里,有一只乳白色的玉镯,换在大明偏殿里了,你去取来。”
“是”巧儿应了,退出去。段弘坐了片刻,自斟了杯凉茶,一口饮尽,末了,将那茶杯重重的落在桌上。
过了大半个时辰,巧儿揣着玉镯快步回来了。段弘见她步履匆忙,道“朕又没催你,急什么?”
“陛下,那殿前边何时杵了一个戴面具的人,好吓人!”
居然还在那里!段弘怒气未满,算他还识相,不敢进来。
巧儿将玉镯轻放到桌上,道“这只镯子真好看,摸着温润贴手,仿佛是和田玉呢,却又不像。”
“你倒有几分眼力,这是和田玉籽料的羊脂白玉”段弘说了,将那镯子往袖里一揣,又想到什么似的得意道“那日朕到晋王宫,见这只镯子还算稀罕,顺手就摸回来了。”
巧儿笑道“陛下这词可用错了,这东西本来就是陛下的,如何说是摸呢?”
“你说得对!”段弘瞥了她一眼,笑道“下去找高权领赏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