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18、落单(1 / 1)
定国侯府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时没了主意。他们还带有马车,有些岔道光看洞口,就知道车驾无法驶入;更别提内中曲折蜿蜒,说不定行至一半就会卡住。
一直停留在山地入口也是不妥,这么多人簇拥在一块,是再明显不过的活靶子。
夏安逢道:“让车夫赶着马车走另外道路,剩下的人跟本少来。”
“二爷你认得路?”秦统领抱着渺茫的期待。
夏安逢挥剑斩开洞口遮掩的草叶,不耐烦道:“别傻了,你不知道本少这是第一次出远门吗。”说完拉着卜璋白的手,埋头钻入了随手挑拣的一条岔道之中,身形随即在阴影中隐没。
“……”那你还单枪匹马冲在最前面?秦统领口中酸水上涌,又不敢让小侯爷落单,紧赶慢赶着招呼众人追了上去。
山地外原本还有一线天光,钻入这条岔道后,眼前景色立刻被幽深微暗的山洞风光代替。甬道最上方,山顶合为一条狭窄缝隙,只余了少许难以辨清的光点进来。众人摸索着岔道两旁的石壁,稳住身形小心前进,一边在心头暗暗祈祷小侯爷瞎猫碰到死耗子,这条道路能够通往山地出口。
秦统领和另一名亲兵仍然一前一后押住队伍,以防有人从头尾偷袭。
夏安逢拉着卜璋白进了山道,没多一会便趁众人不注意,松开了手。
他没有看卜璋白的脸,目光始终直视前方亲兵的身影,声音讪讪的:“小白,方才罗棠浑说的话,你不要介意。”
卜璋白原本一直在想自己的心事,听得他突然冒出这话,一愣。
他下意识调转视线,往走在自己左侧的少年看去。
朦胧的山洞中看不真切这人的表情,但他从他的声音猜想,夏安逢大抵仍然是涨红着脸,困窘的神色。
他故意低声问:“罗公子说的哪句话?”
“就……”阴影中,他居然能听见夏安逢磨牙的声音。红发少年困窘得好似不知如何开口,把声音压得更低,卜璋白要靠近他脸颊,才能听见他从牙关里挤出来的气声:“他说我想——”
“你想当我相公?”
“没有的事!!”活像被开水烫到,夏安逢猛然将头扭向他。他急于辩解,不防岔道狭窄,卜璋白为了听他说话又离得极近,这一猝然动作,有什么柔软而带有体温的物体便自少年高高的鼻梁上擦过,如蜻蜓点水般。
话语在这柔软物体擦过鼻尖的同时,戛然而止。被生生掐断的尾音,还逗留在舌尖,却是再也吐露不出来。
夏安逢脚步一滞,后面跟得紧紧的侍从险些踩到他脚跟:“小侯爷……?”
卜璋白心里掠过一阵似喜似恼的情绪。似乎很满意于夏安逢的否认,内心深处又有哪一处,极不爽他这样急于否认。
淡淡道:“他逗你的,这样你也当真,真是孩子心性。”笑着推了他一把,催他快些走。
夏安逢回过神来,有点蔫,提步继续走,嘴里嘀咕了几句类似“我还不是为你心情着想”。
一盏茶功夫过去,走在最前面的秦统领停了步。
前方是一堵陡峭山壁,牢牢封住了山道。看起来是一条死路。
夏安逢懊恼地在坚硬山壁前推了一推,又拔出剑来试探地砍了几道,山壁纹丝不动。
卜璋白手指上下抚摸了一番形成山壁的岩石,道:“这是年深日久形成的山壁,在此已有多年,人力不可撼动。看来我们只有走回头路了。”
秦统领道:“现在天色已暗,不能在这个时候摸黑走回去。若是对方在我们返程的道路上设埋伏,黑灯瞎火,我们就正好被他们以逸待劳,一网打尽。”向夏安逢道,“小侯爷,属下认为最好就地休息,养精蓄锐,待天亮再重新设法。”
夏安逢皱着眉,示意侍从点燃了火折子,四下里看看。
他们方才已经进入山道极深,沿途经过好几个岔道,在山腹里绕来绕去了许久。别说追踪的对方一时半会未必找得着他们,就连他们自己,在光线全失的情况下,也极难沿着一路做下的记号重新走出去。为了不至迷路迷得更加离谱,就地休息确实是最好的办法。
正好他们停下的这处山段,有如一个宽肚葫芦的腹部,能够容纳所有人比较舒适的休息。在葫芦口安排人值守,一旦发现动静,能够据守在狭窄的口子对战,地形还算有利。
“也只能这样了。你们将毯子和手炉拿过来。”
众人根据秦统领的安排散开,亲兵把守在最外层,往里一层是带刀侍卫,再往里一层是寻常侍从与女婢,靠近山壁最安全的地方安置着卜璋白和小侯爷。
夏安逢寻了一块较为平坦的石块铺上毛毯,又特意垫了一层被褥,让卜璋白睡在那里。等卜璋白摸索着躺下,怀里又被塞入一个暖烘烘的、散发着淡淡安神熏香味的手炉。
在这百年山石构成的漆黑山道里,凉意瘆人,怀里多了一个暖源,整个身子都温暖起来。
步行了一日,所有人都倦极,几乎是刚躺下就都阖上了眼睛。山洞中此起彼伏的,慢慢响起呼噜声和轻微的呼吸声。
卜璋白摸着那个镶金嵌玉的华贵手炉,不难猜想这是二姨娘为儿子精心准备之物。手炉里燃着的香也是夏安逢平素惯用的那种龙涎香,沁人心脾,抱入怀中馨香四溢。
他闭着眼等候了一会,没等到夏安逢窸窸窣窣摸到自己身边一同睡下的声音。
便睁开眼,适应了好一会黑暗的环境,才发现夏安逢另外裹了一层毯子,缩在石壁另一边睡着了。
这个夏安逢,有时候真不知该说他单纯,还是该说他死脑筋……大家都是男儿身,从小摸爬滚打一起长大,倒是这个时候因了别人一句笑谈,开始别别扭扭拘拘束束起来!
卜璋白心里莫名有些恼。
一夜辗转反侧,待得洞中刚开始有了些微亮光斜射进来,始终未能成眠的卜璋白,轻轻展开一直藏在袖中的纸团,细细记住了内中传递的讯息。
在这黑漆漆的山道里夏安逢也没能睡得很踏实,他做了一个诡谲的梦。
梦里自己一身大红喜袍,胸口戴着红艳艳的花团,在亲友的簇拥下进了洞房。因为饮酒而迷蒙蒙的眼底看去,洞房中一切都是成双成对,银制的对杯在红烛照耀下清亮映出床边端坐的人影。他屏住呼吸,心头乱跳,双手轻轻掀起盖在新嫁娘头上的红色柔软布料。
黛青色长发,望向自己的眸子沉静如水,唇边扬起温柔而文雅的笑意。
夏安逢心跳如擂鼓,他被笑意所迷,竟然慢慢将身子靠近,俯低头想要亲吻那欲张未张的薄唇。
“小白……”他喃喃喊出对方名字。
而且,竟然当真喊了出声来。
夏安逢猛然惊醒,一身冷汗。伸手到身下一摸,摸了一手滑腻腻的濡湿。
小侯爷被蛇咬着般怪叫着坐起身,又几乎是在同时狠狠把自己卷回毯子里。
夏安逢,定国侯府小侯爷,不是生平第一次画地图,却是生平第一次,梦见男人时画地图。
他欲哭无泪的缩在毯子里,越是回想梦中所见,比对现实处境,越是冷汗一层层、一叠叠,面红耳赤、想死不能。
卜璋白的脸突然在他旁边出现:“怎么了?”
那柔软嘴唇的触感,立时从梦境里活灵活现蹦到了眼前,就连气息交缠都变得炽热难忍。夏安逢头皮发炸,大叫了一声。
眼看秀气的眉峰不解的皱起,然后卜璋白将手伸过来,想要碰触他额头。夏安逢往后一躲,有生以来第一次避开好友的手。
他躲得太急,动作幅度太大,轰然一声,后脑勺结结实实撞到身后山壁,眼前一阵金星乱冒。
看着卜璋白的表情又是怪异,又是震惊,就好像早晨醒来,发现卜璋白摇身一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般。
小侯爷语无伦次,慌慌张张:“我没事、你,你怎么起这么早?”
卜璋白看他一头冷汗,却急于避开自己碰触的样子,道:“我听见你在叫我。方才是不是做噩梦了?”
如果说出自己梦见他凤冠霞帔的出嫁,出嫁对象还是自己,夏安逢猜想自己还能不能活着进入京城。
他将毯子裹得再紧一点,谨慎的避开卜璋白视线,不让他察觉毯子下方的异状。咳嗽着掩饰:“没事,咳……秦统领他们好像起身了,是不是天亮了?”
“……”卜璋白看了他好一会,站起身,夏安逢这才留意到他是和衣而睡,衣裳仍然整洁。轻轻道:“是该收拾一下动身了。”
走回头山道的时候,天光重新透了一些进来,领路的亲兵能够借着石壁上做下的印记,带领队伍原路折返。夏安逢蔫蔫的走在最后面,秦统领也没有在意,全副心神都用在防备很有可能守候在外面的追踪者身上。
等到他们终于沿原路走回进入的那个山道口,钻出山道后,进入前小侯爷拔剑砍断的草丛仍然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四周寂静无声,并不见后面追赶的人踪影。
秦统领刚刚将心中悬起的大石头放下,正要转身招呼所有人暂时放松戒备,一回身,周身血液几乎立即凝固。
走在队伍最尾的小侯爷不见了。
他们这一路返头都非常顺利,可说无惊无险。没有一个人察觉到小侯爷是什么时候静悄悄的消失在队伍中——秦统领拼命回想,路过那几个分叉的岔道口时,并没有察觉到内中暗藏了埋伏,也根本感觉不到杀机,小侯爷怎么会突然就凭空消失??
等到他快速将队伍搜查了个遍,发现卜璋白居然也不在本该紧跟着的位置时,夏府亲兵统领感觉到四肢百骸里凝固的血液,开始逆流了。
厉声喝道:“所有人进入山道!不惜一切代价,立刻找到小侯爷和卜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