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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耐不可以不寻味(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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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弘毅,满满最终没能出省。也因为弘毅,满满最终上了大学。

前世念了个职业学校,现在站在重点一本高校里,有几分恍惚。

秋天是金黄色,枫叶,一掌不符,簌簌落下来,像蝶,像摇篮悠晃,像金色的翅膀,载满了风送的礼物。所有站军姿人的脸上都有难捱的神情,只有满满在笑,笑得教官都以为她热得糊涂。

军训很辛苦,满满很快乐。

偶尔会想起梁超,梁超该也在这所学校。但不遇到,不遇到自然好。

军训结束,满满正式开始了大学生活,周围一切人事都让她觉得新鲜、喜欢。看什么都很可爱,所以在里面的自己也很可爱,干净泛着白。

女生寝室有来自天南海北的人,说着天南海北的故事。世界被探索出来,一起看神舟五号发射,一起为杨利伟喝彩,即使经历过,但现在,身边有了许多人,许多原来无法认识的灿烂的人,满满切切实实感到了幸福。

这样就很满足。

……不,不满足,她的世界舞台才刚开始,她手里拿着墨汁饱满到滴出来的粗笔杆,一张长白卷正待她花燃般挥毫。

太美好了呀,美好到心尖尖颤。

……

有翅膀了呀,她也有翅膀了。

……

枫叶落下去,她会飞起来。

能量是守恒的,好多落叶,她一定会飞起来。

……

飞到天外。

.

晚自习,满满接到一个电话:

“你是满满?”

“妈你拿给我!”

满满两手抱住手机。

“走开!满满!是你把我儿子害成这样的?”

“妈你拿来!不关她的事!”

“嘟嘟嘟……”

满满捧起手机看看上面的号码又拨回去。

“梁超?”

“满满。”

满满急问:“你在哪儿,发生什么事了?在东园乒乓球台来见一面吧?”

梁超说:“满满,算了。”

电话挂断。

满满又要回拨,冬风走楼梯口窜过来往她脖子里钻,满满抬头,看见白路灯下凋零着叶的树干,叶飘若悬铃,枝诡异森然。

满满突然意识到通话记录会被看见。

满满脑中有一个画面:

转角留着一截细长的尾巴。

已经很久了。

她以为屋子扫干净了。她以为屋子扫干净了。

是被猫拖到这里的死老鼠吗?

她走上去,小心翼翼扯出那一条尾巴。

拖出来一只大灰狼!

转身站起张开尖齿狼口、向她举起趾甲锋厚的老爪!

划!

——手颓然,手机放下。

满满今天很早就回了寝室爬到床上。

十一点,关灯了。

室长说:“人都回来齐了吗?满满在吗?”

满满道:“在。”

室长说:“嚯!快点快点都躺好!卧谈会开始了!今天的主题是!说说你喜欢的人吧!以及你们以后要给自己的孩子取什么名字?”

来自天津的苟姑娘道:“二班有个大帅哥!忒多女的给他写情书了!哎!我这白花痴了!”

湖南的黄姑娘说:“我一条毛衣找不到了,谁借我个手电筒!”

众人纠正她:“是一件毛衣好吧!”

黄姑娘抖着机灵:“切,我们那边就这么说的!我说苟姐,你孩子不会叫狗不理包子吧?”

苟姑娘嚷嚷要爬上来打她,众人嬉笑。

北京的郝姑娘语调里有一种正经忧伤:“我喜欢我表哥,注定是没有孩子了。”

“点解?”广东的林姑娘诧异道,“你真係好中意你表哥?”

黄姑娘打岔:“好大一出悲剧!”

郝姑娘叫着苟姑娘:“苟哥!明天我们联手揍丫!”

苟姑娘认真给出建议:“介有嘛!要是真耐就在一起呗!孩子可以领养啊!”

室长是廖姓本地人,夺下话语权:“等等等等!都别说!听我说!我跟你们讲,我妈前几天打电话跟我说的,我们老家那边出了个新闻,一个女的和她叔搞在一起了,还怀上了!被他爸拿刀捅死了!”

黄姑娘叫道:“妈呀,死了两个人?”

林姑娘普通话说不好,慢慢吞吞道:“三个人呀,仲有细佬仔?”

郝姑娘声音怕怕的:“哎呀……肯定会变成怨灵……”

苟姑娘镇场子道:“嘘嘘都闭上嘴!你们听!”

众人惊吓,安静下来,隔了会儿黄姑娘小声问:“听什么啊!”

苟姑娘揭晓道:“满满睡着了!”

众人:“嗐!”

满满在黑暗中弯起嘴角。

.

但现世再安稳,岁月纵静好,有些事,必行必要。

五天前接到梁超的电话,拖到了今天星期天。天气晴朗,冬阳柔暖,满满坐在花坛边,看校园里人来人往,每个人脸上都有生动的色彩。满满能看到他们的翅膀。满满还幻想能看到梁超。

不太可能。深吸一口气,电话打给了梁超,关机;打给老同学,李晓丽劈头盖脸就播报道:“梁超啊!他可惨了!被人举报考试作弊!他那种成绩还作什么弊啊!结果成绩就取消了!而且还禁考两年!好可怜啊他!诶满满你们不是在交往吗?你不知道?你们分手啦?什么时候分手的……”

张玲珑开的门,满满站在门口撑着大腿喘粗气,张玲珑拉她进来:“满满,可算来看我了……”

满满不进门,急问:“弘……大叔呢?”

她没有弘毅的号码,她从来乐意离他远远的!但现在她要找他讨个说法!她直觉他又干了阴损事!她坐了半个小时的车从城郊到城里又一路跑到他的家!浑身都有发泄不出来的愤懑积郁!

张玲珑见她脸色不好,疑道:“怎么了?他这段时间都在缭城出差呢。”

满满转身就跑,张玲珑追到了电梯口。

走回屋里想给弘毅打个电话,但想想又作罢,到底不是一房的闺女,她算是看出来了,这满满就是个无父无母的可怜小丫头,她爸妈估计也是不多受待见的,弘毅应该在忙,就不要打扰他了。张玲珑想。

满满坐了能买到票的最早一趟车回缭城。

滔天巨大的负罪感涌上,重演了,悲剧重演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要找到弘毅!要找弘毅说理!

她不能害了那个温暖过她的少年一生!

可弘毅在哪里?

冲进大杂院,没有注意到灰墙上血淋淋的拆字,直接拍弘毅家的门。

哐哐哐!

寒风中回荡着空响。

院子已经空了!满满转头看一圈,一户人家都没有!只有梅子树干光秃秃站在那里!弘毅不住在这里了。

夸啦。

风动,满满家门上的珠帘晃动。

满满一步步走过去,像神秘仪式的祭礼,抑或踩在刀尖的游戏。

是他。

弘毅。

弘毅叠腿坐在沙发上。看见她进来,他把手中的报纸折起。

“满满回来了?”

满满的心脏骤缩!

自投罗网!自投罗网!他在等她!他是守株待兔的狼!

满满扑通跪倒。

弘毅眼光闪了闪。这个丫头总是反应过激啊。

满满一个响头磕下去:“大叔!我求你了,真的求你了!你放过他吧!”

弘毅眼中的热度冷褪:“我已经放过他了。你现在来求我,我该说你长情念旧,还是反应迟钝?”

满满抬头一脸伤痛,见他并不松口,又激动道:“你为什么冥顽不化!我可以牺牲的你不愿意牺牲!那好!不要再来招惹我!”

弘毅说:“是你招惹了我。”

满满委屈含泪:“我没有!”

弘毅道:“他咎由自取。”

满满甩头:“不可能!梁超不是那样的人!一定是你害了他!”

弘毅扯起嘴角:“你说那个……梁超?是我害的?你怎么不想想,他变成一个废物活不下去,也可能,是因为你?不是这个原因就是那个原因,你愿意相信哪一个就是哪一个。”

满满哭出了声,朝弘毅扑上去!

凶猛的小拳头捶打过来,她嘴中不断说着:“弘毅!你怎么可以对我这么坏!这么坏!这么坏!”

弘毅轻易就抓住了她乱舞的手,桃花眼看进她的泪眼,像落花无情漾风波的水面,道:“我怎样坏了。

“不及你。”

满满声嘶力竭,从他腿上跌靠到沙发坐地,一抽一抽地哭:“求你,求你,你放过他,你让他上学,你放过我……”

弘毅觉得没意思,想听这小野猫亲口说的话她却不说,而由她口中说出的每句话好像都在令人生气。

想听她说什么呢?

想听她说她也对他抱有成熟的情感?不,不成熟的情感?

还是说,欲望?

又或者,想听她说,愿意成为他的地下情人,愿意替他保密?

弘毅脑中很混乱,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

现在又回到了让他自我怀疑的阶段。

心理医生的治疗建议全都无效忘却,他怀疑自己本质就是个变态禽兽,只是对少女新鲜的肉体感兴趣。他甚至想这样去承认。

打比方说,在最饿的时候,被一块鲜肉刺激了的食欲,而因为没有吃到嘴里,对那一块肉穷极惦记。

念念不忘在脑海里,揣测它各种滋味,吃过了山珍海味,也还是在饥饿的时候想起它。

它们之间建立了条件反射。

即使那块肉并不美味,卖相都没有?

弘毅搞不懂自己。

他也拒绝接受被满满一个毫无经历的小姑娘指认爱情,哪里来的爱情,分明就是欲望。

只是欲望。

见过她在满芳肚子里,见过她只有桌子高矮,见过她豆蔻年华涩果酸枣,见过她二八佳人藕臂荷衣,见过她一天一天长大凸起……怎能给别人?!

痒。

仿佛一根羽毛。

从十九年前就在搔痒,不徐不疾,就这样一成不变的频率,起初是没有任何感觉的,只是稍微觉得有点痒,拿手挠挠就不痒了,后来过了很久,它还在继续,痒成了一种习惯,根本拿不开那一根羽毛!更糟糕的是身体还起了变化!变成了和它一样的频率!这意味着它们将产生共振!

多么可怕!

会损毁引擎的共振!

会撼动地基的共振!

会改变星轨的共振!

——怎能给别人!?他的共振体!

弘毅看跪坐在地的满满:

穿着长大羽绒服,看不到半点身材;

但脱了,脱光了,也该是没有身材。

嫉妒啊,嫉妒这个散发着青草气息的鲜嫩身体。只要有青草味,被阳光一晒,就会诱人无比。可他并不乐见她接触到阳光。

什么光都不行!

他甚至在脑中想过自己是吸灵鬼,可以吸走她衰弱的灵气,得到滋补——但这不是主要目的——凡化她,弱化她,消化她,让她无法再在他心中搔痒,让她失去羽毛般轻缈的生机!

满满抬头看到在她头顶、偏头不语入定出神的弘毅。意识到哀求的无效。

她猛站起来往外走,连告别或是放狠话的时间都没有。

告发他!整倒他!她的天空不会是他!他只是一片稍大的下过冰雹的乌云!

满满知道他的罪证!她甚至不用清楚哪些是他在2003年冬之前犯下的,她决定要去警察局全部说出来!她不要这个大叔了!现在发生的一切都证明事情还是会朝着以前的方向发展!但不同了!这个满满不同了!已经不是会被他洗脑被他控制被他玩弄至死的愚蠢之物了!

满满掀开门帘,走着走着开始跑,头发被扯住了末梢!弘毅脱了手,直接捡起梅子树下砌窝的石头往她小腿上砸!

满满前扑倒,拖着一条小腿疼得龇牙吸气!

“大叔饿了。”

弘毅的声音在她头顶。

“满满不是早就要给我吗。

“我同意了。”

.

冬天,是枯黄色。珠帘,一跃坠地,根根断开来,像球,像弹珠弹跳,像菩提子念珠,分赴去天地间普度。所有虔诚信徒的心中都有期跃的美态,只有满满很丑,丑得弘毅都以为她没得滋补。

……

有翅膀了呀,她也有翅膀了。

……

珠子落下去,她会沉入海。

能量是传递的,好多滚珠,她一定会沉入海。

……

沉到渊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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