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初次的相逢（1 / 1）

我第一次见她，她还是个小姑娘，才八岁，穿着条花裙子觉得自己特美，一会儿摘朵花别脑袋上，一会儿让我编个柳叶环，看到天上的大雁非得让我把它的翅膀剪下来给自己安上，说要当仙女。我说让厨子给你做对鸡翅好不好，吃了鸡的翅膀也一样能长出翅膀来，她赖着说不行，鸡的翅膀太难看了，又短又小。我只好哄她，仙女其实根本不用翅膀，仙女都用云朵。这时候她就央着我给她拿片云朵，我于是就带着她去街上买了个棉花糖，甜滋滋地吃完说着就要飞，半天飞不起来，大哭说我骗她。

我就想啊，这小姑娘怎么这么轴啊。

我没辙了，于是又把她领到棉花糖摊儿上，给她买了两，看她吃得满嘴糖黏子的时候，我说我去给她买个手帕子擦擦嘴。

她把糖棍儿一扔，大不咧咧地摆摆手说不用那么麻烦。我以为这小家伙自己带了，结果啊，你猜怎么着，小花脸直接凑过来就着我的衣服抹了一把，哎呦当时把我那个气的啊，脸直接就掉地上了。那小姑娘一看我生气了，撒开丫子就准备开溜。我一把揪住她的小辫子，打算给她屁股来两下。

呵，人小鬼大，她开始扯着嗓子吼起来，吼什么？吼强抢民女，说我要把她抓去当童养媳。当时市集上并不吵，她这一吼，整条街都听得一清二楚，基本上所有人都在看我俩。好在那条街上有几个人认识我，虽没见过这小姑娘，但也能估摸出事情一二三。她看周围有人看我俩，但没一个出面救她，又开始大喊，说世风日下，光天化日强抢民女也不见有人搭救，何安社稷国危矣。

我一听这，赶紧把她嘴捂上，慌道你胡说什么，这时候，人群中不知道哪个人喊了一句，说王少爷，这童养媳水灵是水灵，但还得好好□□啊。这话一落，周围人开始大笑，连声附和。我脸上挂不住了，也不好再拦着她。我一放手，她就立马蹿了出去，我赶紧追上。结果，一出人群，人丢了。我生气归生气，人丢了那就大麻烦了。我四处找啊，找了半天转念一想，这小家伙这么古灵精怪的，也许已经跑回家了也未可知。

唉，如果当时我再多找一会儿，也许就没有后面那么多是是非非了。回到家里，一问下人，她真的没有回来。我这时候才感觉到事情闹大了，连忙派人去找，结果找到晚上，也没有找到她。听一个下人说，下午有个大胡子抱着一个那么大的女孩出城，不知道是不是小姐。

去问了那个守城人，他说记得那个姑娘白白的圆圆的正睡着，头发没有挽发髻，就是拿丝带绑了起来。我脑袋轰的一下直接炸了，那天出门的时候我记得她头发就那样束了起来，她说她只喜欢竹姐姐编的头发，不喜欢别人弄的，于是她就自己束了起来。

我回去之后，他们家的人知道了情况，一句指责，一句怨言也没有。不过后来想想也是，再怨还有什么用呢？第二天他们就走了，与我们家再也没有来往。我父亲暗中派人打听过他们家的消息，只知道四十天后给她办了场丧礼，此外音信全无。

我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想着如果当时我多找她一会儿会如何，如果当时我没有冲她吊脸会如何，如果当时我没有带她去吃棉花糖会如何，如果当时我没有逗她会如何，如果当时我没有闲得蛋疼去花园会如何，当时如何如何，后来如何如何，这一切，也是我活该了。

再后来，从我弱冠起，有些世交跟我说亲。温婉贤淑的，刁蛮骄横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我也相交了几个，可是很奇怪，一直到我二十五岁，我也不曾遇到一个令我心动的。

十二年，十二年了我再次见到她，模样变化很大，我并没有立时认出来。那天我特意抄了近道，正要拐弯时，我掀起帘子向外瞧了瞧，就看见桥上有人跳河。我连忙让马夫停下，赶过去把人救了起来，有鼻息，可是怎么唤都唤不醒。碰巧有个妇人经过，目睹了整件事情，见她一直昏迷，觉得应该不是落水所致，提议先把她送往自己住处，再请郎中。郎中诊脉后，说并无大碍，但为何一直不醒也竟不知。我的事情还很打紧，换了干衣服，给妇人留下一锭银子便匆忙离去了。

然而，半年后，我又见到了她。

说来也巧，那天正好是上元，合家欢的晚上，我不知道为何心里很烦闷，于是就一人出了家门，四处走走。行至流云阁，碰见熟人，就一同进去饮上几杯。我也正是在这里遇见的她。她就像小时候那样，只用发带把头发束了起来。她对她对面的那个人说，与其忍受寂寞，不如享受孤独。那天我没有同她说话，但我却一直在听她说话。

可能因为……她说话很有趣。

中途我走了个岔，就看见她站起来离开桌子。她对面的人并没有起身的意思。只是没想到，她走到我旁边突然歪了一脚，我一时不防，连忙扶住她，问她有没有事，看到她的表情，我就知道没有事了，结果她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说有事。我了然，顺着她的意思扶她坐下来，作势要脱她鞋看看伤势。结果她说不是她脚有事，是她有事。我觉得好玩，也就耐着性子听她说事。

这算是那么多年后，我第一次认识她。

后来，我知道了她就是当年我弄丢的小女孩。

再后来，她告诉我她爱上了一个人。

再后来的后来，经历了好几世，到了这一世，我成了一只青蛙，她成了……一条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