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六章 三岳门(1 / 1)
X月X日晴。有云
今日是拓儿生辰,直到早上我才记起,确实不该。准备了他最爱吃的桂花糕,但他竟不愿见我。也许是嫌我近日冷落了他,心中不太高兴罢?这段时日忙于应酬,确是少去见他,也是我的错。
拓儿年纪渐长,越发不愿与我亲近,他总怨我伤了他的心,可他何尝又不是一次次的伤我的心呢!最近听闻他时常去歌舞厅,每晚都是大醉而归。今晚无论如何我要再见他一次,不许他再这般任性下去了。
——夏朴日记
顾长轩花大价钱买了一尊玉佛放在家中。这并不是因为他信佛,实际上他过惯了滚刀口的日子,什么都不信,他不过是单纯的想花钱罢了。如今在上海滩,人人都知道顾先生爱花钱,并且花的极有品位,他自己也这么认为,并由衷地感到自豪。
然而却有一个人,能轻易看穿他穷酸的本质,自始至终将他当做一个籍籍无名的码头小工,对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心情不好的时候还会在他面前摔掉一两个他收集来的上等紫砂壶,第二天再赔给他一个更大更好的。
这个人就是夏拓。
除了三岳门的大当家之外,夏拓还有一个更为著名的身份,那便是曾经的夏家八爷。
关于夏拓离开夏家的传闻很多,有说他与家中长辈不合的,也有说他与几个堂兄水火不容的,甚至有说他跟嫂子不清不楚的。夏拓对于这种种传闻都是一个态度,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许多年下来,也就拖成了悬案。
夏家八爷离开夏家后并没有闲着,而是一心一意的搞起了黑社会,顾长轩与杜有德便是在这时来到他身边。经过十年的坑蒙拐骗,夏家八爷硬是将三岳门从一个小小的挑夫班子,做成了上海滩数一数二的流氓集团,自己也堂而皇之的做了流氓头子。
顾长轩曾经问他,为何要抛弃夏家的锦衣玉食,偏和一帮粗鄙无文的街头混混为伍。夏拓看着他说,有句话仗义每多屠狗辈,你懂吗?顾长轩自然是不懂的,唯有摇头。夏拓轻轻一笑,在他掌心捏了一下,说就是交朋友不问出身的意思。顾长轩连连点头,说这个我懂。夏拓意犹未尽,又叽叽歪歪的掉了几句书袋,然而他半个字也没听进去,光记得夏拓捏他的那一下,软软的,痒痒的,很舒服。
新年将至,忙碌了几天的夏拓终于得了空闲的时光,在冬日的午后独个儿坐在院子中,把玩着杜有德刚刚送来的一只八哥鸟。杜有德与夏家沾亲带故,追随夏拓已经有十多年,论交情论资历都可算得上是他的把兄弟,故而特别得到他的看重。
他逗了一会鸟,发现它除了“夏先生好”、“夏先生吉祥”之外什么都不会说,渐渐觉得有些厌烦,便扔下鸟笼回到了屋内。段云熙已经为他打好了一盆清水,并准备好肥皂毛巾。虽然这间公馆是西洋风格,安装有西式的自来水池,夏拓还是保留了在夏家的用度习惯,凡事都得有人伺候。
“夏先生,送给夏老板的礼物已经备好了,您是不是再看看?”
夏拓接过段云熙递来的毛巾,仔仔细细的擦着削葱根似的手指头:“再添两样吧。你去把老三送的那对翡翠貔貅找出来,再选一支好点的法国香水,一同送过去。年轻人,不就喜欢些新鲜玩意儿。”
段云熙顺从的点点头,手脚麻利的收拾好毛巾脸盆,在夏拓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了。
夏拓安排好一桩重要事务,心中很是满意,看段云熙也觉得格外顺眼。他留段云熙在身边已有两年,算是时间最长的一个床伴。这个安静温顺的年轻人一举一动都十分得体,让他觉得轻松自在,如无意外,他打算一直留着他。
段云熙显然察觉到了夏拓的目光,抬起头来默默凝视。夏拓微微叹了一口气,朝他伸出一只手来。段云熙眼睛一亮,像得了某种信号,快步走了过来。轻手轻脚地在夏拓的身边跪下,他握住了那只手,慢慢放到唇边,虔诚地从手背吻到指尖。
“夏先生……”段云熙仰起头,眼中浮起一层雾气。他今年二十岁,生的面容英俊身材挺拔,然而除此之外一无所长,但这并不妨碍夏拓对他的喜爱。说喜爱也许并不恰当,他只不是夏先生无聊时的消遣,就算没有他,也会有其他人。他心里十分明白这一点,所以也格外珍惜留在夏拓身边的机会。
夏拓伸出食指,轻轻掠过段云熙的眉眼。这是他最喜欢的地方,清冽而不失温和,与那双曾无数次在他的梦境中出现的眼眸几乎分毫不差。
夏拓的目光越来越柔和,他本就生的俊美,加之保养功夫十分到位,虽然已经三十五六,仍旧是一副水灵可人的模样,这时顾盼含情,秀色可餐,看得段云熙心里一阵扑棱乱跳。他小心翼翼的托起夏拓的头,将他压倒在沙发上,自己则分开腿跨坐在他身上,一边吻着他光洁的脖颈,一边腾出手去解他衬衫的扣子。
夏拓的肌肤光滑而紧致,仿佛丝缎一样美好。他噙着力道,轻轻的揉捏那粉嫩的凸起,引来怀中的身体一阵阵轻微的战栗,有细微的喘息从齿间溢出。他记起夏拓偶尔也会喜欢粗暴一点的爱抚,于是微微加重了力气,将他的双手举过头顶牢牢按住,果然夏拓只轻轻哼了一声,并不反抗。
没得到允许之前他不敢吻他的唇,只轻轻的啃噬那小巧的耳垂耳廓,他伺候了夏拓这么久,自然知道这人最敏感的地方在哪。夏拓被他抚弄的很是舒服,半片身子一阵酥麻,像是过了电一般。
就在两人纠缠的难舍难分,正渐入佳境之际,突然内厅大门“咣”的一声被人推了个大开。顾长轩手捧一只紫砂壶出现在门口,如入无人之境,仿佛沙发上并没有两个人在翻云覆雨。
段云熙吓了一跳,急忙站起身来。他深知顾长轩阴狠毒辣的个性,万一得罪了他,自己有几条命都不够用。他胡乱扯了几下衣服,迅速退到了墙边,颤声道:“顾先生。”
夏拓撑着沙发想要起身,然而被那敞开的半片衬衫缠住了手臂,加之沙发柔软难以借力,竟又跌了下去。段云熙见状连忙将他扶起,又规规矩矩的贴着墙根站好。
夏拓被打断好事,一肚子怨气,冲顾长轩一顿咬牙切齿:“谁让你进来的,你敲门了吗!”
顾长轩嘿嘿一笑,目光毫不掩饰的在夏拓□□的锁骨上来回游走:“我敲了你能听见?”
夏拓深知此人没脸没皮,与他争吵百害而无一利,只能暂且忍下怒火:“你找我做什么?”
顾长轩斜了段云熙一眼,并不回答。
段云熙自然是明白人,也知道顾先生向来看自己不顺眼,赶紧找了个借口离开。
夏拓见他将门关上了,回过脸来问顾长轩:“到底什么事,说!”
顾长轩并不急于回答,美景在前,他又是个很懂得欣赏的人,自然要先一饱眼福。夏拓见他一双眼睛到处乱飘,心中又是一阵翻腾,他深吸一口气,决定不跟顾长轩一般见识,心平气和地开始扣扣子。
顾长轩见便宜占的差不多了,才悠悠然的开口:“我见过了沈恪,他说要请你吃饭。”
夏拓手上的动作一顿,疑惑道:“好端端的,他为什么要请我吃饭?”
顾长轩端起茶壶喝了一口,啧啧有声:“将来就是生意上的伙伴了,请客吃饭不是最自然不过么?”
夏拓眉毛一挑,立刻听出弦外之音:“你的意思是,红星码头他答应入股了?”
顾长轩将茶壶放在茶几上,双手交叠搁在肚皮上,半眯着眼睛道:“不错。这几日我同他谈了几回,他终于答应按之前我们开出的价钱,买下中鑫公司百分之三十的股份。今天已经汇来了二十万,剩下的只等合同签好了一并付来。”
“那只老狐狸竟愿意让利?可有什么附加条件?”
“没有。”顾长轩气定神闲地看着夏拓:“但现下行情与那时候不同了,北方局势紧张,南下的航线自然水涨船高,此一时彼一时也。”他掉了句书袋,自我感觉非常良好。
夏拓认为他摇头晃脑的模样十分滑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哎哟,你可总算学会一句。”
顾长轩并不生气,反而觉得他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很是养眼,受几句挤兑也无伤大雅,何况这事确实办的漂亮,夏拓即使面上不说,心里肯定也是高兴的。
果然夏拓步履轻快的走过来,屁股一歪坐上了沙发的扶手,伸出两根手指,在他脑门上戳了两下:“不错不错,确实是大功一件。”
顾长轩将那两只到处乱蹦的手指捉住了,意味深长的回看他一眼。他始终认为有些人有些气质并不会随年纪增长而改变,夏拓在眼里仍如同十年前一样既优雅又轻佻,还带了些涉世未深的假象,一见之下便让人着迷。他愿意让夏拓做他的头他的脑子,他对自己所作的每个决定都无怨无悔。
夏拓毫无保留的信任,是他最迫切需要的东西。
三天后,顾长轩亲自安排了车到夏拓的小公馆来接他。大门一开就看见夏拓身穿一套双排扣的灰色厚哔叽西装,外披一件藏青色的粗呢大衣,头戴一顶小礼帽,施施然香喷喷地从玄关的台阶上走下来。
顾长轩站在青石小路上等得不耐烦,待他走近,故意踢了块鹅卵石过去。夏拓看也没看一脚踩上,哎哟一声就要滑到,他不慌不忙双手一伸,将人搂了个满怀。夏拓吓得不轻,也不好再摆什么架子,轻咳两声之后,在顾长轩的搀扶下上了车。
两人坐定,夏拓瞅了瞅开车的司机,忽然想起一事:“我那两个随从是你叫人换的?”
顾长轩翘起二郎腿,大大方方承认:“不错。”
夏拓皱眉道:“为什么要换?阿桂和阿杜做什么去了?”
顾长轩闭上眼睛思索了一会,道:“阿桂摔断了腿,我叫他去老三那做事了,阿杜说他八十岁的老娘病了,要回家伺候。”
“阿杜不才二十出头吗?怎会有八十岁的老娘?”
“哦,许是我记错了,可能他说的是六十岁。”
夏拓疑惑地看着目不斜视的顾长轩,仿佛要在他脸上看出点蛛丝马迹。顾长轩丝毫不觉得担心,反而心安理得点起了一支雪茄。他太了解夏拓,这个男人已经习惯了相信自己,就算自己说阿杜突然长出了第三条腿,恐怕他也只会这么小小的疑心一下,然后该干嘛干嘛。
夏拓看了一会便觉得索然无味,顾长轩做事他向来放心的很,换两个随从算什么呢?至少身边还有段云熙这个熟面孔,即便顾长轩坚持要换掉段云熙,那他也情愿换掉,他并不希望因为一两个下人与顾长轩翻脸。兄弟阋墙,他已经历过一次,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姓顾的你个王八蛋,把烟给我扔了,你是想呛死我吗?”夏拓一边咳嗽一边在烟雾缭绕中破口大骂。
顾长轩哈哈一笑,依言将香烟掐了。
段云熙带着夏拓准备的礼物来到夏公馆。给他开门的听差告诉他夏正清出去了,倒是有一个二爷在家,不过二爷不怎么喜欢见客,要先进去通报一声。
段云熙点头表示理解,在他手中塞了五元钱。听差于是眉开眼笑的进去传话,五分钟后,带着一个圆脸青年走了出来。那圆脸青年自称姓何,问了他几句话之后将他引进了大门。
他进了客厅,恭恭敬敬的向夏二爷鞠躬问好,道明来意之后将礼物放在茶几上。夏二爷是个唇红齿白的美少年,年纪和他差不了多少,懒散的穿着白衬衫和背带裤,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在他身上来回打量。
“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夏二爷挠了挠短发,满腹狐疑的看着他:“我觉得你……好像特别眼熟。”
段云熙摇摇头:“小的不曾见过夏二爷,也许是您记错了。”
夏二爷并不相信的样子:“可我总觉得在哪见过你……你过来。”
段云熙向前走了两步。夏二爷忽然伸长了脖子凑到他跟前,仿佛要在他脸上看出个洞来。
他吓了一跳,急忙红着脸向后退开:“夏二爷如果没有其他吩咐,小的就回去了。”
夏二爷盯着他发了一会呆,终于放弃继续深究:“好,请代我向三叔道个谢。”
段云熙匆匆向他鞠了一躬,头也不回的跑了。直到他坐上汽车,心里还在咚咚直跳,他目光迷离的望着窗外,心想等夏先生回来了,一定要问问他是怎么回事。莫非这世上另有一人和自己相像么?他会是谁呢?和夏家又是什么关系呢?可他又想,也许夏先生根本不会告诉他——自己在他眼里,不过是个高级一点的奴才罢了。
他叹了口气,有些绝望的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