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第 5 章(1 / 1)
荣令仪给女儿定的规矩,饭后要午睡一小时。
明珠吃完饭,玩了一会儿,拉着荣令仪的手道:“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她说的家,自然是指荣家。
明珠话音刚落,明楼就被明镜狠狠瞪了一眼。
明楼陪着笑脸,转过头去看荣令仪。
一大一小两双相似的眼睛望着自己,小的是疑惑,大的是恳求。荣令仪把女儿抱在怀里,道:“这里也是珠珠的家啊,爸爸的家,就是珠珠的家。”
“哦。”明珠答应了一声,突然道:“妈妈,为什么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爸爸?”
荣令仪一时失语,还是明楼接过话来,道:“因为爸爸以前很忙。”
明珠皱了皱鼻子,紧紧搂着荣令仪的脖子,小声道:“妈妈,爸爸是不是不喜欢我?”
她自以为说得很小声,其实客厅里所有的大人都听见了,明楼又被明镜狠狠瞪了一眼。
荣令仪接收到明楼的眼神,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把委屈这个和明楼极其不搭的词汇甩出脑海,温柔地对女儿道:“怎么会?爸爸最喜欢珠珠。”
“哦。”明珠低声应了一声,还是有点闷闷不乐。
荣令仪不由哄道:“珠珠乖乖的,等会儿睡午觉的时候,妈妈给珠珠讲个故事。”
明珠最爱听故事,得了这个许诺不由眼睛一亮:“那妈妈讲白雪公主的故事。”
荣令仪满口答应:“那就讲白雪公主的故事。”
明珠惦记着听故事,当下就要睡午觉。
荣令仪抱着她,征询地看着明楼,明楼想把女儿接过来,荣令仪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明楼只好在前面带路。明楼出去了,明珠才道:“珠珠不喜欢爸爸。”
荣令仪不由道:“为什么?”
明珠做了个鬼脸,道:“爸爸凶巴巴的,还嘲笑珠珠的名字。”
这孩子,荣令仪循循善诱:“可是爸爸最喜欢珠珠。珠珠要是不喜欢爸爸,爸爸多可怜啊?”
明珠乌溜溜的眼珠子转了几圈,小脸上写满迷糊。荣令仪忍不住逗她:“要是珠珠不喜欢妈妈,妈妈就该难过了。”
明珠急道:“珠珠最喜欢妈妈。”
荣令仪笑微笑道:“可是珠珠不喜欢爸爸,爸爸也会难过的。”
“哦。”明珠犹犹豫豫地道:“那珠珠也喜欢爸爸,就喜欢一点点……”
她两只小胖手凑到一起,小心翼翼地比了一小段距离。
“好孩子。”荣令仪忍俊不禁,亲了亲女儿的小脸。
小祠堂。
明镜坐在椅子上,桌上摆着一条锃亮的马鞭。
明楼推开门,叫道:“大姐。”
明镜道:“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大姐啊?”
明楼道:“明楼怎么敢?我刚才是去安置珠珠,一回来,就赶紧来见大姐了。”
提到明珠,明镜忍不住放松了紧绷的表情,道:“算你识相。”
明楼道:“是大姐疼弟弟。”
脸皮真厚,差点被他绕进去了,明镜重新板起脸,把桌上的鞭子拿到手里,道:“令仪的事情,到底怎么回事?”
明楼双腿一并,跪在地上。
明楼这一跪,瞬间打断了明镜的思路。
明镜祭出鞭子,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明家祖上是贩马出生,祭马鞭一来代表不忘本,二来代表明家的家法。可自从令仪‘去世’以后,明镜心疼明楼,再也没有动过家法。
明镜当即想扶他起来,又想起自己的意图,勉强管住自己的手,道:“说吧,怎么回事?”
明楼脸上浮现出一个苦笑,道:“是我对不起令仪。”
“五年前,令仪身份暴露,我……我对她开了一枪。”
“你说什么?”明镜满面严霜,站起身来:“令仪当时不是被抗日分子投弹吗?”
明楼道:“这是其二,我伤了令仪的心,她诈死逃脱以后,才不肯来见我。”
“你啊你!”明镜气得发抖,抬起手,一鞭子抽在明楼的肩膀上,道:“明家祖训,你都忘记了吗?”
“明楼不敢忘。”
明楼手臂剧痛,却不敢伸手去挡:“内不护妻子,下不抚幼女,致使明家骨肉流落在外,明楼大错特错。”
他竟然没有否认,明镜眼前一黑:“你糊涂!”
“大姐,我错了。”明楼道:“我当时并不知道令仪怀孕了,大姐……”
“你不要叫我。”多无耻的说法,明镜双目喷火,道:“我没有你这样的弟弟。”
“大姐,是我对不起令仪。大姐要打要骂,明楼不敢有丝毫怨言。”明楼跪在地上望着明镜,他眼神真诚,目光清澈。
明镜突然反应过来,令仪‘死后’,明楼的痛苦绝对不是作伪。他今天给她来这么一出,他一定还有事情瞒着自己!
“你说的是实话吗?你当着父母的面发誓。”明镜恨恨地道。
“明楼不敢在父母面前胡言乱语。”
好,好,他最好有能耐把自己糊弄到底。“我不会轻饶你!”明镜咬着牙道,她心里想着,无论明楼有什么理由,有什么苦衷,今天她给过他机会了,既然他不珍惜,就别怪自己。明镜一字一顿地道:“我绝决不饶你!你记着!”
明镜说完,起身出了小祠堂。
这场风雨,和自己想象的不一样。雷声大,雨点小。
明楼伸展单膝,借力站起来。明镜像脑后长着眼睛一样,头也不回地道:“不许起来,你既然违背了祖训,就好好跪着反省吧。”
原来在这儿等着自己,明楼苦笑,收起腿跪了回去。
明珠睡着了,荣令仪小心地把她的手放进被子里,站起身来。
这是她曾经住过的房间,还是熟悉的布置,和她记忆里别无二致。荣令仪不由自主地走到梳妆台前,拉开抽屉。她曾经用过的首饰整整齐齐地收在里面,香水已经挥发干了,只剩下一个空瓶子。
旋开瓶口,仿佛还能闻到熟悉的香气。
“在看什么?”一双手从后面笼住她,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大概是怕吵醒珠珠,明楼的用的是气音。
荣令仪觉得耳朵一痒,转过头来,道:“没什么。”
“你跟大姐说完了?”荣令仪问道。
明楼含笑点了点头。
荣令仪有些忐忑,道:“不知道大姐会不会生我的气?”
“不会。”明楼肯定地道。
“真不会?”
“真不会。”
荣令仪突然反应过来,伸手去脱明楼的衣服。
明楼抬手去挡,别有深意地道:“令仪,珠珠还在呢。”
荣令仪被他说得脸通红,却不肯罢手。
明楼无奈,张开手,任由她脱掉自己的外套,撸开衬衫的袖子。
鞭痕是新鲜的紫红色,可见当时明镜用了多大的力气。
荣令仪眼睛一酸,明楼已经微笑着扣好袖子,安慰道:“就一鞭子,不疼。”
荣令仪一时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她从被小千娇万宠着长大,再后来虽然做极危险的工作,却也没有吃太多苦。
直到她去了巴黎,怀着珠珠,又带着福叔的家人。老的老,幼的幼,所有的重担都压在自己身上。
一夕之间,她就忘掉了过去衣食无忧的二十一年,开始为生活奔波。
当时出来得匆忙,她只戴着一只粉钻的戒指,也幸而戴着这只戒指,靠卖这只戒指的钱,她们度过了最艰难的一段日子,也为后来的生活打下基础。
维桢回国,荣太太来巴黎后,她的生活再次回到过去的轨道。
可是,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习惯事事自己考虑,习惯走在前头替所有人遮风挡雨。
“我的囡囡长大了。”荣太太曾经不无感慨地说道。
然而,在明大哥眼里,她显然还是过去那个需要他照顾保护的姑娘。
荣令仪转起脸,眨了眨眼,把眼里的水雾藏起。
明楼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道:“令仪,我想去见伯父伯母。”
荣令仪回过神来,道:“暂时还不可以。”
明楼不由惊讶,道:“为什么?”
荣令仪蹲下身,捏了捏明楼的腿。
明楼刚才在小祠堂跪了一个小时,一起身,就来了这边。被她一捏,顿时觉得双腿酸胀,微微踉跄。
荣令仪仰起脸,脸上浮现出一个促狭的微笑:“明大哥要是不怕被我父母打残废,就今天去。”
明楼还真不怕,不过,到底被荣令仪劝住了。
“我先回去跟姆妈说好,免得你……唔,免得你白白牺牲。”
明楼拗不过荣令仪,吃过晚饭,只好开车送荣令仪和明珠回去。
荣令仪抱着明珠下车,走进荣公馆的大门。
快拐进照壁的时候,荣令仪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只见明楼站在车旁,神情怎么看怎么黯然。
见她回头,明楼脸上露出一个微笑。
荣令仪不由也回以微笑,抱着女儿,慢慢走到照壁后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