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第 3 章(1 / 1)
既然决定早些回去,荣令仪连日来都忙着收拾行装。
这天清早,又下起雨来。这么多雨,荣令仪翻了翻日历,才发现要到清明了。
既然临近清明,在国内,不去祭奠故人,实在说不过去。
快九点的时候,雨停了,荣令仪换了衣服,牵着明珠准备出门。
明珠穿着雨鞋,荣令仪让她自己打伞,也不抱她。荣太太不由心疼,道:“要不珠珠就别去了?”
荣令仪道:“姆妈,这个人救了我。珠珠去拜祭一下他,理所应当的。”
明珠也道:“珠珠要和妈妈一起去看叔叔。”
荣太太见荣令仪坚持,也不好再拦着,只一再嘱咐她雨天路滑,小心开车。
明公馆。
明镜起床时,发现明楼已经拎着篮子,和阿诚准备出门。
明楼每年的这一天,都会去祭奠令仪。这些年,关于令仪的事情,明楼一向亲力亲为,从不让别人插手。
令仪已经死了五年了,连阿诚都结婚了,明楼却一直没有走出来。
明镜心里着急,却不敢在他面前提起一个字。
这些年,明楼虽然看起来若无其事,却从来没有放下。令仪住过的房间,他亲自打扫,从不让别人进去。
他书房挂的画,别人也碰不得。
明楼随身戴着一块怀表,别人不知道,明镜却打开看过,是荣令仪的一张素描的小像,笔触细腻,栩栩如生。
明楼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会了画画。
这个弟弟,大概这辈子都不会结婚了,明镜心酸地想。
明楼和阿诚到荣令仪墓前的时间很早,却没有想到,还有更早的,还是个认识的人。
是齐淑媛。
齐淑媛献上花,又絮絮叨叨说了很多。
她声音虽然轻,明楼耳力却极好,几乎一字不漏地听完了。
“令仪,我结婚了,丈夫是民生粮食铺家的小儿子。”
“没读过什么书,长得也一般。我都没有想到,我最后会选择这样一个人。和世上所有的普通人一样,我们的生活,只是柴米油盐酱醋茶。”
“从前,我多羡慕你啊。你家世好,长得好,又聪明,所有人都喜欢你。就连你认了日本人做爹,和荣家脱离关系。你死后,荣家还是第一时间认回了你。”
“可是,现在看来,还是平凡的生活更幸福吧。人一生的福分是有定数的,享得多了,就要拿别的东西去补。你说,天不假年,红颜薄命,可不就是这个意思?”
齐淑媛一席话杂七杂八,不清不楚的。阿诚不由大怒,正准备出去,却被明楼拦下了。
阿诚低声道:“大哥,你就任由这个女人在嫂子墓前胡说八道?”
明楼道:“她是令仪的表姐,令仪很护着她。”
阿诚郁卒。
好不容易等到齐淑媛走了,阿诚和明楼才上前去。
阿诚把祭品摆上,又特意把齐淑媛拿来的花收了起来,才退下去。
明楼瞧见了,只当没看见,见阿诚走远了,才准备说话,就听见阿诚低喝道:“什么人?”
这是上海最好的墓地,绿化做得极好。大片大片的松柏间,还交叉种了许多花木。
明楼回头,只看见花木横斜间,一个小女孩探出一个头来,不过四五岁的样子。
被阿诚喝了,这个小女孩儿也不慌张,不紧不慢地走出来,她穿着一件白裙子,在树枝上一钩,刺啦破了一条大口子。
裙子破了,小女孩儿嘟了嘟嘴,道:“又要被妈妈念叨了。”她只自言自语了一句,就撂开不管,抬起头,冲着他甜甜地一笑。
小女孩儿一张白净甜美的小脸上,一双大眼睛乌溜溜地,清澈得叫人不敢直视。
明楼不由温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儿笑容收回去了,神色颇有几分警惕。
明楼无奈,示意阿诚过来。
阿诚蹲下身子,露出一个微笑,哄道:“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女孩儿看了看阿诚,细声细气地道:“我叫珠珠。”
明楼失笑,道:“猪猪,怎么会有人叫这个?”
明珠撅起嘴来,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妈妈说了,我是她的掌上明珠,就要叫珠珠。”
她的声音娇娇软软,又有一种奶声奶气,格外的动听。明楼不由道:“是叔叔弄错了。”
阿诚又问:“珠珠,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妈妈呢?”
明珠道:“我妈妈在和叔叔说话,我偷偷溜过来的,这里这个人,和我妈妈长得可像了。”
明楼只觉得心头怦地一跳,一瞬间无数个念头翻涌而出,四壁山色里,只听得到自己的呼吸。
他屏住呼吸,竭力用最平静的语调问道:“你妈妈是谁啊?”
明珠小小的眉头皱起来,道:“妈妈就是妈妈。”
明楼见她说不清楚,低声吩咐阿诚:“去查一查这孩子。”
他话音方落,忽然见明珠张开双手,向着他身后扑过去:“妈妈……妈妈……”
只听得一个焦急的声音道:“你怎么乱跑?叫妈妈担心坏了。”
这个声音一传到明楼耳中,明楼只觉得如坠梦中。世界瞬间静止,他只听得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比一下快,就要冲出胸膛。
“咔”地一声,是他僵硬的肩膀转动时发出的声音。仿佛用尽全身力气,他才有勇气回头。
那个人映入眼帘,依然是如此清晰。明楼贪婪地看着荣令仪,时光匆匆,却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一丝痕迹,她依然是他记忆里那个姑娘。
她鬓角的碎发,秀颀的鼻梁,小巧的下巴,一切一切,都清晰得恍如昨天。隔着那么多年的时光,隔着他无数次的魂牵梦绕,真实鲜活地扑面而来。
这大概又是梦,他已经做过很多次这样的梦。经验告诉他,他不能动,不能出声,只有不打破这个梦境,她才不会消失。
荣令仪蹲在地上,整理女儿的衣裙。见明珠蹭了一身的露水,又拿手绢出来细细擦拭:“你不听话,今天扣一颗糖。”
明珠嘟起嘴,明楼不由道:“不要对孩子太严厉了。”
荣令仪松开明珠的裙角,站起身来。她脸上的柔和已经慢慢消失,嘴唇微微一动,最后只是叫了一声:“明先生。”
明楼胸口剧烈起伏,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竟然一瞬间转过无数个念头。惊讶、欢喜、愤怒、怅然……无数个念头搅得他心口发痛,可是,没有她这一句话给他的痛楚多。
她叫他明先生,她怎么敢?他有许多话要问她,这些年,她去了哪里?她怎么不回来找他?她到底知不知道,他都快要疯了。可是,他一句话都问不出口。
明楼站在那里,僵硬成一尊岩石,一动不动,声音平静,却从平静中透出一种恐惧来:“你的女儿?”
荣令仪轻轻“嗯”了一声,对明珠道:“叫明叔叔。”明珠扬起小脸,很听话地叫了一声:“明叔叔。”
明楼却没有答应,他只是望着她,艰难地道:“这孩子真像你,几岁了?生日是哪一天?”
荣令仪没有回答,明珠已经道:“我今年四岁了,上个月刚过生日。”
荣令仪手心捏了一把汗,明楼却只觉得一瞬间又活了过来,令仪和他最后一次是在六月,时间算下来,珠珠只可能是他的孩子。
明楼望着荣令仪,一字一顿地道:“孩子的父亲是谁?”
他神情里有一种狂热,眼里无声地燃着两朵火焰,灼得人几乎觉得疼痛。
荣令仪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两人间气氛剑拔弩张,却被一声哭声打破僵局。明珠挡在荣令仪面前,带着哭声道:“不许欺负我妈妈。”
荣令仪一震,蹲下身,擦掉女儿脸上的泪水,道:“叔叔没有欺负妈妈,叔叔和妈妈玩游戏呢。”
明珠将信将疑地看着荣令仪。荣令仪微微一笑,哄道:“妈妈有话和叔叔说,你和阿诚叔叔玩一会儿。”
她抱着明珠,还没有叫人,阿诚已经走过来,把孩子接了过去。明珠扶在阿诚的肩头,抽抽搭搭地说:“妈妈,那你要早点和叔叔说完话啊,珠珠有点害怕。”
荣令仪被她哭得心头一抽,却还是勉强保持微笑,目送着阿诚带着孩子走远,才慢慢松下表情。
荣令仪收回视线,移到明楼脸上时,已经换了一种警惕神情。明楼心头巨痛,他的令仪,怎么会这样看他?
他慢慢地问道:“珠珠,是我的孩子吧?”
荣令仪已经镇定下来,脸上的警惕消失了,脸色平静下来,她到底不愿撒谎,轻轻点了点头。
他一颗心随着她的动作,又回到胸腔内,清晰地跳动起来。可是,另外一种愤怒和伤心笼罩住他,她怎么能这样对他?
明楼疾步过去,抓住荣令仪的肩。说不出是痛楚还是希望,他已经无限急切地吻上她的唇。
她的唇还是那样温软甜美,像初夏盛开的蔷薇花。一旦触碰,就叫人无法自控。
他贪婪地亲吻她,专注得近乎虔诚。
荣令仪忍不住微微发抖,他已经有了别人,怎么还敢这样对她。她反手一肘,直直地撞在明楼胸前。
她的力道极重,几乎是顷刻间,就听到明楼闷哼了一声。
可他还是不肯松开她,一遍又一遍,反复舔吻她的嘴唇。深情款款、怜惜无限地舔吻她的嘴唇,仿佛全世界只有这一件事情值得他专注,只有这一件事情值得他用心。
荣令仪近乎悲哀地发现,她还是抵抗不了他。她明明可以继续还击,却全身都提不起一点力气,只能让他为所欲为。
她忍不住闭上眼,眼泪顺着脸庞流下。
明楼品尝到嘴里的苦涩,不由一震,松开怀里的人。
荣令仪踉跄了一下,睁开眼,一挥手,一记耳光重重落在明楼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