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第 36 章(1 / 1)
三封电报一字排开,摆在擦得锃亮的办公桌上。
一封比一封急,都是查问军统上海站摆渡泄密的事情。
中统头天收到的消息,军统第二天就收到了。很显然,军统在中统内也有卧底。
明楼揉了揉额头,道:“立即排查军统上海站的人员。”
阿诚犹豫了下,道:“军统上海站除了明台小组,剩下的就是外围成员了。”
明楼道:“我知道,可是,我们现在能做的事情,就是把水搅浑。”
阿诚道:“那电报怎么回?”
明楼道:“就回怀疑上海站有中统卧底,正在排查。”
阿诚道:“其实,这件事情,也不见得中统以往就不知道。只不过,涉及的人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明楼打断了他的话,道:“那你说重庆方面为何大动干戈?”
阿诚考虑了一下,道:“中统是有了确凿的证据?”
明楼道:“差不多。中统的想法,我大概猜得到,就算咬不掉戴笠一块肉,恶心恶心他也是好的。”
阿诚急道:“大哥,宁站长已经被押往重庆,明台小组在这件事情上脱不了干系。”
明楼道:“明台做事,太急躁了。他之前的做法落在有心人眼里根本就是胡来。我本来想,他去执行死间计划是九死一生。现在看来,这倒是他的一线生机。放心吧,重庆方面再怀疑,在死间计划完成前,也不会动明台。”
只是,死间计划结束以后呢。明楼摇了摇头,甩掉这个念头,道:“对了,能不能联系上王天风?”
阿诚道:“我们在76号的眼线回报,汪曼春抓到了一个大人物。据描述,这个人就是王天风。”
王天风果然雷厉风行,明楼揉了揉额头,道:“王天风的布局已经开始,见机行事吧。”
阿诚走了,明楼坐在椅子上,陷入沉思。
排查上海站的人员,只是他放出的烟/雾弹。明楼联系起梁仲春前后之前的异常,几乎可以断定,中统的消息是从梁仲春那里得到的。
可是,梁仲春的消息又是谁给他的?
明楼脑海里闪过一个人选——荣令仪。难怪令仪会追到苏州去,难怪她会和自己……
明楼想起令仪在苏州说过的话,“后来,我才明白,自己想要的,就要主动去拿。因为,很有可能,你不主动,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令仪的行为大为反常,她虽然从不讳言感情,可是,也不会这样主动。她分明是拿定了主意,所以,第二天的假都请过了。
明楼忍不住苦笑,平生第一次被人这样对待,可他心里,竟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难过?失落?煎熬?都不是,他只是觉得心里空了一块。
明楼收紧了交叠在膝盖上的手,立春到底想做什么?
汪曼春心情很不错。
搜查站原本只是尽人事,听天命,可没想到,竟然给她网到了一条大鱼。
南田洋子吃了很多亏,都没能抓到的毒蜂,竟然落在了她的手上。
汪曼春当机立断,当天就刑讯王天风。
王天风刚熬过了一轮毒刑拷打,梁仲春就闻着味道来了,非要和她共同提审毒蜂。
什么共同提审?不过是想在功劳簿上分一杯羹。
汪曼春怒道:“梁处长,毒蜂是我的犯人。”
梁仲春翻了个白眼,道:“怎么?76号是你汪处长的?毒蜂不是你的犯人,也不是我的犯人,是76号的犯人。”
汪曼春被他撅了个跟头,梁仲春不但带了他的狗腿子,还带了两个日本宪兵。显然,有人在背后替他撑腰。
这个人,自然就是上杉晴子。
她隐晦地向藤田课长反应过上杉晴子插手76号的事情,藤田课长却不肯插手,这个老狐狸。
汪曼春勉强噎下这口气,道:“梁处长这边请。”
汪曼春肯让梁仲春来,倒也不怕梁仲春审出什么情报。毕竟,王天风的骨头,不负他王牌特工的名声,硬得很。
果不其然,梁仲春白白耗了两个小时,还是没能得到有价值的消息,不得不悻悻离去。
汪曼春似笑非笑地送走了梁仲春,回过头,就去查毒蝎的电台。
司各特路的租房协议,小秦尸体上的手表,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明台。
明台对于汪曼春而言,不过是明镜从街上捡来的孩子。明镜有多偏爱明台,汪曼春就有多讨厌明台。
不过,在明台面前,她还是要摆一点长嫂的样子,免得落人口实。
明镜啊明镜,你大概想不到,有一天,你的心肝宝贝,也会落在我手里。
我十六岁在明公馆门前受的屈辱,必将加倍奉还。
汪曼春心里冷笑,却又有点投鼠忌器。毕竟,明楼对这个幼弟,多有爱护。
师哥的心肠,太好了。她终有一天,会把那些不值得他付出感情的人身上的皮一一扒下来,叫他看清,只有她汪曼春,才是真真正正爱他,站在他这一边,永远为他着想的人。
汪曼春把手里的档案记录捏得皱起,最后,还是提早下了班,打电话约明楼见面,然后回去洗澡。
很久以前,汪曼春和明楼见面,梳洗打扮,是女为悦己者容。
可是现在,她洗澡唯一的目的,就是洗去身上的血腥味。76号的刑讯室,阴暗潮湿,挥之不去的霉味里还夹着腐肉的臭味。在76号的囚室内呆得久了,哪怕什么都不做,整个人都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阴霾。
更何况,汪曼春从来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没有刑讯时,她尚且要拿无辜的人发泄,她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
汪曼春躺在浴缸里,闭上眼睛。
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两个人。在76号时,她残忍、恶毒,不仅仅是工作需要,也是内心的发泄。没有明楼,她纯洁美好给谁看?
出了76号,在明楼面前,她又下意识地伪装自己。时而娇俏可人,时而珠泪盈盈。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16岁的自己。
她对自己的分裂状态深恶痛绝,可是,她已经没有回头的路了。
汪曼春用力揉搓自己的双手,仿佛要褪掉一层皮。
霞飞路,思维特西餐厅。
汪曼春到的时候,明楼已经先到了。
师哥从来都是这样绅士,汪曼春红唇微启,绽出一个灿烂的微笑:“师哥。”
明楼站起身,示意侍者让开,替她拉开椅子,等她坐下了,又替她点了她爱喝的卡布奇诺,才在对面落座。
明楼坐下,才道:“曼春,你约我出来,是有什么事吗?”
汪曼春轻声道:“师哥,你对军统特务毒蝎,怎么看?”
明楼恍然大悟,汪曼春是来探他的底了。
明台的租房合同,小秦尸体上的手表,都是他安排好的。
汪曼春的动向,夜莺早就汇报给了自己。
汪曼春会来试探自己,在明楼的意料之中。可是,明楼没有想到,汪曼春会把场合选在思维特西餐厅。
毕竟,新年夜,军统特工明台在思维特西餐厅行刺了汪曼春的叔父,唯一的亲人,汪芙蕖。
汪曼春的伤口,他无法感同身受。谁人不是父母所生,爹娘所养?失去亲人的痛苦是惨烈而无奈的。明楼不经意地掠过思维特西餐厅的第9号包厢,汪芙蕖就死在那里。可是,明楼脑海里闪现的却是黑牢里的尸体,黑墙上的一个个枪眼。
用这种自揭伤疤的方式来试探自己,是怕自己对明台太有情义吗?从这个角度来讲,汪曼春很了解自己。可是,她又太不了解自己,事到如今,她没有退路,他也没有。
明楼端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不答反问:“曼春是有毒蝎的消息了吗?”
汪曼春道:“我抓住了毒蜂,并且发现了毒蝎的电台。小秦尸体上的手表,是明台的。我担心明台,年轻识浅,被人蒙骗了。”
明楼放下杯子,道:“曼春。”
汪曼春下意识地停住话头,望向明楼。
明楼注视着她,道:“曼春,你今天约我出来的意思,我知道了。”
汪曼春僵硬地挺直了身躯,却又在明楼安抚的眼神里放松下去。
明楼道:“我虽然不知道明台是什么身份,但是,不管是别人栽赃他也罢,陷害他也罢,这件事情他脱不了干系。”
明楼低声道:“曼春,你知道我最近为什么没有去见你吗?”
汪曼春下意识地问道:“为什么?”
明楼脸上浮出一个苦笑,道:“自从你上次问了手表的事情,我就担心明台。我不敢来见你,是怕打扰了你的思路,让你投鼠忌器。”
“可是没想到,我不来见你,你还是约我了。”明楼道:“曼春,师哥很感激你。”
汪曼春几乎手足无措了,她原本是有意试探明楼,可没想到,明楼如此体谅她的难处,感激她的体贴。
汪曼春握住了明楼的手,道:“师哥,不管发生什么,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明楼轻轻挣脱了她的手,道:“在追查毒蝎这件事上,你要秉公执法,不要留情。”
说完,他站起身。
汪曼春不由诧异,问道:“师哥,你要去哪里?”
明楼揉了揉额头,道:“我去打个电话给阿诚,叫他把我的行李先搬出来,明公馆,我是暂时回不去了。”
又是因为明台,明台不过是大街上捡来的,却要师哥处处避让。汪曼春望着明楼脸上显而易见的疲惫,一时激动,道:“师哥,你可以到我家里来住。”
明楼诧异地看着她,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曼春,瓜田李下,就算是为了你,我也要避嫌。”
“谢谢你。在明台的事情没有查清前,我不能住到你家去。”
汪曼春也回过神来,脸上飞起两朵红晕:“是我失言了,师哥。”
明楼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起身去打电话。
汪曼春又是羞涩又是失落,她方才,其实是故意脱口而出的。不过,师哥拒绝了也好,时机还不成熟。
总有一天,师哥会和自己在一起。
今天不在汪公馆,明天就会在明公馆,汪曼春几乎等不及看明镜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