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最终章（1 / 1）
出太原一日后，程薇庭便到了天下九塞之首的雁门关。
第三日，时近正午。
她知道她终于到了。
眼前这一片水域，就是她的终点——映雪湖。
她从未见过如此清透的湖水。
水清得简直就像空气一般。
湖水如明镜一般倒映着蓝天白云与四周的景物。
除了这些倒影，水中什么也看不到，湖水是完全透明的。
澄净空明，宛若无物。
程薇庭伫立在湖边，呆呆地看着这一片空明。
不枉她心心念念，魂牵梦萦。
至今为止，于她而言，这便是天下的至景了。
她想象不出还会有怎样的景色能胜过此时此地已刻入她心中的这片映雪湖。
她从马背上取下酒罐，立刻就拔了塞子，大大地喝了一口罐中的竹叶青。
美酒至景，口中所饮与眼中所见，一时之间，皆令人，忘情忘忧。
程薇庭又仰头喝了一大口，携着酒罐，在映雪湖畔一边跑一边运起了“踏云”。
湖边有其他游客，或成双成对，或三五成群，仿佛只有她程薇庭是孤身一人。
那又怎样？
她喜欢就好。
这天，这地，这湖，这酒，令她开怀。
程薇庭独自笑起来。
她喜欢这里。
即便独酌无相亲，她仍然可以欢喜。
映雪湖，她跑累了躺在湖畔，眼中澄明，见一物是一物。
有陌生人经过她身旁，好奇地看着她，她只落落回视，展颜一笑，自顾自喝着未喝完的酒。
他们走开了。
她依然故我。
醉与不醉，只在一念之间。
醉也非也，亦非可忧之事，天若此刻塌了，她便就势将自己在此处埋了葬了。
无可畏惧，又何需畏惧。
【周五加了一小时的班之后，程薇庭一个人去了公司附近的那家日料店。
就是庆祝黎亦枫正式入职时的那家。
她始终记得看过的一部日剧里让她很喜欢的一句台词，翻译成中文的话大意就是：美味的东西永远都是美味的。
这句话的含义是说，无论经历了怎样糟糕的事情，无论多么疲惫伤心，真正美味的东西都不会因此而变得难吃，只要能够吃到，就会带来无法替代的享受与感动。
这可以说是程薇庭的一大人生信奉。
她点了蒸蛋、三文鱼刺身和啤酒。
在她拿起啤酒瓶往杯子里添加啤酒的时候，有个人在她身边的空位上坐了下来，对服务生说：“麻烦给我个杯子。”
程薇庭吃惊地转头，男人自如地拿起她放下的啤酒瓶，将酒倒进了服务生刚给他的杯子里。
“你……”程薇庭咋舌。
男人一边喝着杯子里的啤酒，一边斜睨着程薇庭。
俊目侧颜，三百六十度完美无死角。
程薇庭逼着自己瞬间冷静。
“你怎么会在这里？”
“加班的，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黎亦枫放下酒杯，淡淡答道。
“不要抢我的啤酒好吗？”程薇庭和他商量。
“好。”黎亦枫招呼服务生，“一瓶三得利，还有，菜单。”
程薇庭失笑。
她不是不知道黎亦枫今天也加班。
但她并不想让这件事情干扰自己。
因为她的心情，莫名地并不是很好。
好在今天是周五，她爱下班后的周五。
短暂却不必顾忌的放纵。
更何况，一个人吃自己爱吃的东西，根本谈不上放纵吧。
虽然还有啤酒。
但这种低酒精饮料，根本不在话下。
她本想暂时忘记黎亦枫这个人的存在。
她从手袋里取出薄荷烟和打火机，打开烟盒，抽出一支烟，送到唇边点燃，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雾。
女士薄荷烟并不适合男人，所以她没有给黎亦枫递烟。
黎亦枫点好了自己想吃的东西，重新端起酒杯，依然边喝边斜睨着她。
这家伙是中了什么邪吗？
对于她手上的烟，黎亦枫并没有什么反应，似乎并不值得意外。
“其实——”黎亦枫喝着啤酒，语速缓慢地说，“我是记得的，那天在地铁上，遇到过你。”
程薇庭怔了怔，而后淡淡笑道：“是嘛，谢谢，原来——我也不是自己想象得那么不起眼。”
黎亦枫轻笑了一声，却没有接话。
程薇庭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放下时黎亦枫把自己的酒杯凑了过来，说着：“来。”
程薇庭于是用手里的酒杯碰了碰黎亦枫的，又端着喝了一口。
“你觉得，一次偶遇就能让两个人记住对方的概率有多大？”黎亦枫问程薇庭。
程薇庭思考了一下，说：“无限接近于零。但是如果后来他们成为了同事，就另当别论了。”
“那么这就是另一个概率的问题了。”黎亦枫无声地笑着，“我不问想必你也知道。”
所以呢？
这就是我觉得你笑起来很好看的原因吗？
程薇庭默不作声地盯着他看，但是她没想到，黎亦枫转过头来非常直接地回视了。
程薇庭吓了一跳，几乎是本能地转回了视线。
心里怦怦直跳。
程薇庭微微地蹙起了眉。
情形很不妙。
这个场所、这个距离和这种氛围，对她来说太不利了。
她只能频繁地端起酒杯喝酒。
同时提醒自己，不要喝醉。
黎亦枫放下啤酒，开始吃东西。
于是程薇庭飞快地吃完了自己的蒸蛋。
当然，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速度有点异常。
她只知道她不想一直在黎亦枫面前吃东西。
所以她这是紧张呢，还是紧张呢，还是紧张呢？
Shit.
“嗯……你不点主食，能吃饱吗？”黎亦枫点的是绿茶荞麦面，关心地问程薇庭。
“本来或许不能。”
“本来？”
“但是现在你来了，就没问题了啊。”
“什么意思？”
程薇庭用一只手撑着头，悠悠地反将了一军：“秀色可餐嘛。”
黎亦枫差点噎住。
咳嗽着忙找酒杯用啤酒缓解。
程薇庭笑起来，愉快地夹起了一片三文鱼刺身送进嘴里。
百吃不厌的鲜美。
百思不厌的君子。
此刻就在她身边。
她却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
不过黎亦枫很快恢复了淡定，看着她的笑容里透出了几许狡黠，他说：“这莫非就是……”
“什么？”
“传说中的——情人眼里出西施？”
程薇庭很快回答：“这是客观的实事求是。黎大编辑，不，应该是黎大帅哥，何须妄自菲薄？”
黎亦枫笑道：“人太聪明，是件麻烦事啊。”
“嗯？”
此话怎讲？
黎亦枫拿起自己的那瓶啤酒，往程薇庭的杯子里倒满。
“我说，你的酒量到底有多好？我倒是很好奇。”
该对黎亦枫说恭喜吗？程薇庭的酒量并没有多好。
程薇庭皱眉。
“把女同事灌醉什么的，似乎有违你的设定啊，帅哥。”
听到这句话，黎亦枫放声笑了出来。
“你太有意思了。”
说完这句话，黎亦枫脸上的笑意一瞬间消失全无。
“来，我陪你。”他的声音放得很低，悦耳到魅惑。
于是在这魔性的氛围中，程薇庭接受了挑衅。
她有自信，她的理智不会输给区区几杯啤酒。
但是她想说——
“黎亦枫，既然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啊？”
“等下你可别后悔。如果，我真的喝醉了。”
“然后呢？”
“你应该不想让人以为，你把女同事弄哭了吧？”
“没关系。”黎亦枫笑得很笃定，“你完全可以——在我怀里哭。”】
程薇庭亭亭立在无风的映雪湖畔。
她仰起头，闭上双目。
感受微醺的酒意。
感受微醺的思念。
思念如酒，弥漫在她的四肢百骸中。
她来了。
然后又该，何去何从。
何去，何从。
今生今世的她，看来已经把自己丢了。
丢得一干二净。
连救都救不回来。
而来生，来生她也绝不想错过那个人。
即便如今生一样求不得。
她也只想看到他的笑容。
那便是她的无憾。
人生本就虚无如梦，又何必计较与奢望更多？
又或许在这里看够了，她就该回去了。
回那纯阳宫去。
即便有一日，那笑颜终将令她心如刀绞，她也认了。
就这样回去吧。
穿着这一身连她自己都认不出来自己的华服。
衣着外在可以改换，思念却将她牢牢地钉在原地。
令她疼痛，又令她无法割舍。
心会不会碎，她无法向自己保证。
然而碎了又如何。
也只能化作华山千片万片雪花中不为人识的数朵，飘零消融，不由自主。
好了，所以该走了。
程薇庭缓缓转身。
然后她眯起了眼睛。
她一定是喝醉了所以有了幻觉。
因为她竟然看见，黎亦枫就站在不远处望着她。
程薇庭摇头笑了笑，自顾自向前走。
那个幻象一直在那里。
离她越来越近。
她知道那只是个幻象，所以视若无睹地继续向前走。
接着还产生了幻听。
那个幻象在叫她。
“薇庭。”
幻象喧嚣，对她紧追不舍。
“薇庭，别走。”
程薇庭听若不闻地往前走。
手腕忽然被一股力量紧紧抓住。
然后她就被那股力量带着不由自主地转回了身。
诶？！
她撞进一个带着体温的胸怀中。
幻象的声音在她耳边疼惜地道：“我来接你，薇庭。”
不可能。
怎么可能。
假的。
假的！
程薇庭用力挣扎着，想要摆脱幻象的纠缠。
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薇庭！是我！”幻象紧抓着她，摇晃着她的身体。
她茫然地抬起头来。
是黎亦枫的脸，黎亦枫的眉眼，担忧的目光在她脸上缠绕。
程薇庭摇着头，试图推开禁锢着自己的这股力量。
她很生气而又泫然欲泣，为什么要来阻扰她，困她于不实的幻觉。
“师兄……”她呼救似的出声。
“是，是我，是师兄，我在这里，薇庭，你看清楚！”
“不可能，不可能。”程薇庭的眼中没有焦点，依旧挣扎着，“师兄不可能在这里，师兄不可能来，不可能。”
挣扎越来越猛烈，以至于到最后，两个人一起倒在了地上。
黎亦枫没有放开抱着程薇庭的手。
“果然……你的病……”他苦笑着，用劲将程薇庭抱扶起来，相对跪坐，“我来接你了，我们回去吧。”
为了让她不再挣扎，黎亦枫伸指点了程薇庭身上几处穴道，封住了她的行动。
“薇庭，这里果然很美。难怪你执意要来。但你并不是孤身一人，师兄来了，师兄陪你一起，别担心。”
黎亦枫安慰地轻抚着程薇庭的长发，后者无法动弹，目光中仍然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惊疑。
黎亦枫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而耐心地哄着，除此之外，无计可施。
要怎样，才能让你相信，这一切都是真实？
【程薇庭并没有哭。
就算到最后，她到底还是不胜酒力，却并不像之前丑话说的那样，无法控制地哭起来。
黎亦枫很绅士地把她送回了住处，程薇庭并没有太抗拒，或者说，已经身不由己。
任由黎亦枫扶着她进了卧室，让她躺靠在床上。
黎亦枫看着她，听着她低柔地叫他的名字：“亦枫。”
然后她说：“对不起，我好困，我要睡了。”
她现在一定已经意识不到自己在说什么了吧。
不然又怎么会如此亲昵地省略姓而直呼他的名。
只有在现在这样的时候，她才会卸下防备，暴露出对他无条件的信赖。
黎亦枫看着她闭上眼睛，放弃对睡意的抵抗，很快沉入了梦中。
多可惜，她看不到黎亦枫注视着她而露出的笑容，她最喜欢的好看的笑容。
亦枫。
这个只在最后终于吐露出的称呼，让黎亦枫坚定了十足的确信与把握。
晚安，好梦，聪慧的公主。
黎亦枫走出去，悄无声息地关了灯带上了房门。
东边日出西边雨，消失在门后黑暗中的，是一弯勾起的唇角和一双含情的眼睛。】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