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十四)(1 / 1)
从华山到洛阳,程薇庭一路也看了不少风景。
她记得红叶湖那一片清丽的湖光,湖畔有一座小巧的凉亭。
她记得平顶村后的潺潺流水与湍急的飞瀑,帮村民们消灭过骚扰村子的暴熊。
尽管她不是什么江湖高手,但对付一头狂暴的大熊却还绰绰有余,总算没有辱没了师门。
她记得东都洛阳的紫衣罗裳,聆赏过洛阳城内舞台上的歌女许柳诗余音绕梁的慢吟浅唱。
出洛阳七日后,路边出现了杏花树林。
从杏林掩映之中,露出了粉墙黛瓦与村落的石阶。
程薇庭打马过去,在石阶前下了马。
这里果然有一座村庄。
放眼望去,村子似乎不大,程薇庭牵着马拾级走进村子。
她走了几步,见几座房舍前在空地上摆放着数张桌椅,有的桌子前有人正在用饭,看装束和氛围,似乎也是途经的旅人。
程薇庭牵着马过去,便有伙计模样的人迎了过来。
程薇庭问清楚了这里有让客人入住的空房提供,便将缰绳交给那伙计,吩咐他喂马看管,自己便拣了一张空桌,坐了下来。
“客官,”小二很快过来招呼,“吃点啥?来壶酒不?我们这儿的杏花村酒远近闻名,别的地方可不容易喝到。要是没喝过这酒,您可算白来杏花村一趟了。”
“杏花村酒?”程薇庭稀奇地反问。
“没错,这是我们杏花村自酿的好酒,包您好喝,您尝尝就知道,我可不唬您。”
“你们这里遍植杏树,原来便叫做杏花村。”程薇庭四下张望了一番笑道。
“可不?这杏花村酒就是用这杏树的杏仁酿的。怎么样?给您上一壶?”小二实是着意推荐。
“听你说得那么好,我倒是有心想尝尝,只是……我怕我不胜酒力,喝不完那一壶,岂不浪费……”程薇庭犹豫着。
小二还没接话,却听到一个稚巧的声音响响亮亮地插了进来:“不怕,喝不完,糖糖帮你喝!”
跟着便见到一个十二、三岁的女童蹦蹦跳跳地跑到了程薇庭的桌前,对她嘻嘻一笑,也不客气,就在桌前的空凳上坐了下来。
程薇庭惊讶地看着她,很快认出了她身上穿的是蜀中唐门特有的装束。
程薇庭见她一张小脸玉雪可爱,很是招人喜欢,更且人小鬼大的,颇有意思,便应道:“好啊,那你就帮我一起喝这杏花村酒吧。”
女童点了点小脑袋,响亮地“嗯”了一声。
片刻后,小二端上了程薇庭点的酒菜。
一个酒壶,两个酒盏。
程薇庭提起酒壶,将两个酒盏斟满,推了一盏给那女童,道:“来。”
女童像模像样地端起酒盏,道了一声:“糖糖先喝为敬。”便就着那酒盏喝了一口。
程薇庭看她的小模样儿,被逗得直乐,也跟着喝了一口。斟酒时便有芬芳之感,入口更是清甘绵长,沁人心脾,十分可口。
“好喝吗?”女童见她喝了,便向她问道。
“不错,果然是好酒。”
女童道:“英雄所见略同。”
程薇庭笑问:“小妹妹,你叫什么?”
“就叫糖糖。”女童认真道。
程薇庭便也郑重道:“我姓程,叫程薇庭。”
糖糖道:“糖糖是个孤儿,从小被唐门收留,他们都叫我糖糖,不是唐门的唐,是糖豆的糖。”
“嗯,我知道了。”程薇庭柔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带你来的人呢?”
糖糖又喝了一口酒,答道:“没有别人,糖糖是自己来的。”
程薇庭睁圆了眼睛,诧异道:“你自己?从蜀中?”
糖糖笑起来,道:“你是不是不相信?”
“不,我不是不相信。”不知道为什么,程薇庭直觉眼前这个女童并没有在胡说,“只是你这样小,一个人出远门,不害怕吗?”
糖糖摇了摇头,不答反问:“你不也是一个人,你害怕吗?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我很想去一个地方,去那里看看,所以经过了这里……”程薇庭思忖着缓缓道。
“糖糖只是,不喜欢成天呆在唐门。”糖糖歪了歪头,说了一个理由。
程薇庭沉默地咀嚼着这个理由,糖糖又说:“在唐门,也是一个人。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说着这句话的声音依然稚嫩而乖巧,程薇庭却豁然明白了什么。
她是那样地认同那种感觉,作为个体与生俱来的孤独感。
也明白这个叫“糖糖”的唐门小女孩,有一颗与外表年龄不符的心。
酒过三巡,时近黄昏。
肚子已经吃饱了,她们喝着杏花村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怎么,这酒原来是喝不醉的。”程薇庭高高地拎起酒壶,却只倒出来一两滴酒液,她眯起眼睛似笑似嗔,醉态可掬而不自认。
“薇庭,你有心事呐。”不知是不是喝得不如程薇庭多,糖糖反而比较清醒。
程薇庭醉笑道:“你太小,还不懂。”
糖糖只道:“酒已经喝完啦,也天快黑啦,薇庭,等天黑了,我们去屋顶上看星星吧。”
“好——,依你。”
看星星的时候,糖糖忽然说:“薇庭,你哭啦,你不要哭,好不好?”
“不好。”程薇庭低声回答,她抬头看着夜空,温热的眼泪不停地从眼眶滑落,仿佛方才喝的酒,都化成了此刻无名的泪。
“糖糖,答应我,明早和我分开之后,就早些回唐门去,好不好?等以后,我去唐门看你,或者,等你长大了,来纯阳宫找我。”
“糖糖答应你,一定会去找你的。”
“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从华山到杏花村,程薇庭一路也看了不少风景。
她记得遍植杏树的小小村落,芬芳醉人的杏花村酒,一个叫“糖糖”的唐门小女孩,她们一起在屋顶看过的星空,和她不允许自己——违背的约定。
【“美女,过年的约会怎么样?”
春节长假后的第一个工作日,在茶水间里这么问她的人,是孟雨檐。
程薇庭笑了笑,不安中有若隐若现的甜蜜。
孟雨檐脸上挂起了问号。
但程薇庭实在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知不知道,什么叫——”程薇庭最后说,“患得患失?”
“大概——知道?”孟雨檐半逗趣地回答。
程薇庭笑得自嘲:“呵,所以就是这样了。”
“我只知道,你一向没什么安全感。”
孟雨檐真是一针见血,一语中的。
但程薇庭真的很难理解所谓安全感到底要从何而来。
别人的安全感,那些有安全感的人,似乎并没有多少人号称自己有安全感,所以或许只是缺乏安全感的一类人更倾向于表露出来?
那些在爱情里屡战屡败却越挫越勇的人们呐,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难道她程薇庭就只能在日剧里看看别人的Happy Ending?
“台下你望台上我做,你想做的戏。”程薇庭看着孟雨檐,轻声唱起了一首粤语歌。
孟雨檐接着唱:“恨台上卿卿,或台下我我,不是我跟你。”
梅艳芳的《似是故人来》。
著名作词人林夕的歌词。
“为什么同性恋写的词格外精辟经典?”孟雨檐问。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同性恋。”
“你又没试过,怎么知道自己不是?”
“抱歉我根本不想试。”
两人扯着就出了茶水间。快进办公室的时候,程薇庭倒退着边走边指向孟雨檐,睿智地判定:“孟雨檐,像你这种人,早晚一定会嫁人生子,因为老子知道,百合是最不可靠的,甚至,比男人更不可靠。”
盖棺定论。
走进办公室,很多时候,程薇庭对自己的透彻丝毫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