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青梅（1 / 1）
李慕推开房间门的时刻，娉婷已经坐在卧室里等了他许久。
她没有上妆，艳红的旗袍也换成素雅的月白，一头短发柔顺的趴在耳边，若是忽略掉她略显沧桑的眸子，倒是跟十六岁那年扎着两个小辫子笑容甜甜的姑娘没什么太大的差别。
李慕见她的装扮关门的手一顿，有些恍惚。
“怎么不去洗澡？”他拧眉走到她跟前站定，似乎真的只当她是被送来伺候恩客的□□。
娉婷不知道他到底如何意思，听话的进了浴室。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娉婷披着头发穿着浴袍走了出来，伸手就要解他的衣服，驾轻就熟却又公事公办的模样让李慕一阵恼火。
“我让你洗澡是讨厌你身上的味道。”
“我知道，您嫌弃我脏。”
娉婷脸色如常，见李慕不让靠近便乖巧的坐在一侧跟他说话。
李慕看她这样心里难受的厉害。
他不知道娉婷这些年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来到上海混迹风月场所成了有名的交际花，为什么成了这个浪荡模样，这些为什么让他只要一想起便又失望又心痛。
娉婷似乎看懂了他欲言又止的神色，沉默了许久，她语气轻快的说道，“你到底还是从军了。”
李慕自进了这个房间开始便收起了所有的伪装，况且对面坐着的是从小一起长大了解他至深的女人。
他轻轻颔首，算是默认。
“可有娶妻？”
她仍旧笑意盈盈。
李慕的平静终于被她这句话惹怒，爆发出来，“娉婷，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娉婷听李慕还愿意这样唤她，表情终于正经起来，眼眸清澈，一瞬间李慕竟然不敢抬头与她对视。
好好说话啊，娉婷似乎想到了什么，忧郁的笑了笑。
“既然你叫我娉婷，那我就替娉婷问问你，李慕，那年你让我等你，为什么一直不回来？”
她的眼神里有浓郁的悲伤，似乎到现在都想不通李慕当年为什么要去参军，为什么要把她一个人丢在临安村，守着一个虚无的诺言等待一个可能永远不会回来的人。
“你走后的第三年秋天，日本人来到临安村，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娉婷回忆起当年漫天的火光是如何把一个山清水秀的小村庄烧成灰烬。
“慕大娘被杀死了，整个村子里除了我和我娘侥幸躲在草垛里，没有一个人活着。”
娉婷无视李慕瞬间通红的眼睛，语气清淡，似乎在诉说一件与她无关的往事。
“日本人把女人先jian后杀，连上了年纪的大娘们都不放过，如同野狗一样。”
“你不要说了！”
李慕似乎承受不了这样的事实，显些站不住脚。
娉婷还是在笑，拢紧身上的浴袍，“你既然参了军怎么会不知道临安村被屠村的事？”
他其实是知道的，只是一直不敢承认罢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早就死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出现在这里出现在你面前对于你而言是一种耻辱，恨不得我死在那场霍乱里？”
“你是不是觉得曾经有过这样的未婚妻特别丢脸？”
李慕被娉婷尖锐的语气逼迫的频频摇头。
“李慕，你不要怪我，我只是想活命而已。”
她轻轻说道，语气平缓下来，像是在哀悼已经死掉的爱情。
“活命为什么要做这个？”
李慕的耿耿于怀是全世界男人都没办法释怀的事情。
“我贪生怕死又想要荣华富贵。”娉婷说的自然又随意。
“李慕你没有资格怪我，没有资格怪我一丝一毫。”
李慕沉默，难道八年的时光，战乱的磋磨真的可以改变当初那个天真赤诚的女子？
娉婷看他失望的眼神蠕动着嘴唇最终却没有开口。其实不是这样的的，她病弱的母亲没有给她选择的机会，活命是真，如何活命却是容不得她有第二条可以走的路。
娉婷和李慕在同一个房间里相顾无言，八年后的再见，年轻有为的军官和潦倒的落魄的以色事人的ji女，早就没办法殊途同归了。
房间里的电话响了，娉婷赶紧过去接起，似乎是某个恩客的电话，她的五官不自觉的摆出俗艳的模样，整个身体因为甜腻的笑容微微颤抖，花枝乱颤的开着□□玩笑。
李慕终于忍受不了走过去挂了她的电话，在娉婷诧异的眼神里让她滚出去。
她也不矫情，点点头就要离开。
“回来！”
她好脾气的站住不动。
李慕使劲捧着她的脸，“你给我笑！”
娉婷很快挤出一个笑脸。
李慕心情更加糟糕，不是这样的，她以前根本不是这样笑的。曾经的娉婷笑容灿烂，在他无数次战场上辗转难眠的夜里入梦抚慰他，可如今，他竟然再也回忆不起那样的笑容。
李慕觉得挫败。
娉婷没有再说什么，带上门的时候她的语气变得如同刚刚的黏腻，“易先生，以后您还是唤我牡丹吧。”
真正的李慕已经死在了离开家乡的战场上，真正的娉婷也在等待他的过程中被烧死在临安村的那场霍乱里。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李慕和娉婷，易先生和牡丹才是他们最好的距离。
娉婷走后没多久，李慕还未来得及感伤就收到□□情报局递来的消息，他面色凝重，随意套上大衣迅速消失在夜幕里。
与刘参谋长接头后，目送小江左次郎进入六爷的车子后，两人开车尾随在六爷私车的后面，夜晚寂静的连蛙声都能听见，慕刘二人屏住呼吸，似乎为发现日军上将和野先生的据点而兴奋。
天不遂人愿，小江是个机敏的，发现有人跟着，七拐八拐后，慕刘二人理所当然的把人跟丢了。
刘明伯还没开口抱怨骂娘，就看到李慕紧皱着眉头闭目靠在副驾驶的位子上，安静的似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
刘明伯想起他之前的那个未婚妻，大概也理清了思路，无非就是世界上常见的错过与痴男怨女的故事。
“军长千金人漂亮又大方，更重要的是你们有共同的革命理想，你那个未婚妻已经上不了台面，兄弟，你听我的。”
是男人，都会知道孰轻孰重。
刘明伯试图安慰，却换来了李慕更加冰冷的眼色。
就算所有人都说她贪慕虚荣，他还是觉得娉婷不是这样的人。
这种没由来的信任始于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美好时光里，哪怕如今已然面目全非也根深蒂固。
他捏了捏胸口的红色荷包，里面有她求来的保平安的大铜钱，在战场上救了他一命又一命。
刘明伯见他把玩着手中常年不离手的破旧不堪的荷包忍了又忍，抑制住开口的冲动。
他想他知道了荷包的主人是谁，可是他也想到了，在大业面前，任何儿女之情对于他们革命者而言都是微不足道的。
这三个月他们需要尽可能的和六爷接触，让他帮忙牵线搭桥引荐给小江左次郎先生认识。
而娉婷就是六爷的突破口。
六爷爱玩女人，这一点众所周知。娉婷似乎已经失去了六爷的喜欢，他又是个爱做媒的性子，直接把娉婷扔给李慕陪他一段时间。
娉婷没有不答应的理由。
李慕似乎也没有不答应的理由。
六爷虽然说是把娉婷送给李慕，却也没明确说是给他暖床，于是娉婷就自觉的做些替他打理衣物，收拾起居的琐事。
两个人相安无事，李慕也只唤她牡丹。
日子流水一般的过去，转眼快要一个月的时间，李慕沉得住气，刘明伯却坐不住了。
六爷这个人不简单。
李慕也恼恨自己判断失误，能在沪市呼风唤雨与各派交好的能是什么简单人物？
六爷似乎也发现他晾人够久，终于开口邀请李慕和刘明伯吃一顿便饭。
“我知道你们的目的。”
六爷夹了一筷子土豆丝，慢条斯理的开口，把刘明伯惊出一声冷汗。
李慕沉默，嘴角微微勾起。
鸿门宴？
不容他思索，六爷继续开口道，“我愿意帮你们。”
李慕挑眉，目光掩饰不住的惊讶，这又是一个陷阱？
六爷知道他们不相信，苦笑。
“我也是一个中国人。”
“同日本人周旋了这么多年我也累了，没想到有生之年真的能够等到你们。”
“□□同志，□□同志，中国□□，这些都是咱们国家抗的希望，”
六爷的眸子看不出什么，眼神确是正气凛凛。
“日本人在我们的土地上嚣张的够久了。”
刘明伯被这个从天而降的馅饼砸的头晕，刚要开口就被李慕用眼神制止。
“您想怎么帮我们？”
“如果想见小江左次郎，我可以给你们提供机会，不过小江这个人阴险狡诈，和野的心腹不是好相与的，成功与否只能看你们自己了。”
李慕轻轻颔首，他缺的就是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