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大泽(1 / 1)
到人界已经是第五天了,总算走罢了城镇,投身到这万里河山。说起来,神迹都应是庞大宏伟的,也就只有这样的地方才会有神物。
此刻的芠瑛背靠树身,坐在粗粗的树枝上,帷帽被她遗落在树下。夜风如水,丝丝银发垂下,轻轻摆荡。月光撒下,在她周身朦胧成一片柔和的光,她清眸眯张,微微仰头,露出光洁白皙的锁骨。
美得静谧、无暇。
“咳咳,喏。”
圣哲君跃上一旁树枝,伸手递上来一个东西。那东西一尺来长,是根竹签,上面穿着几个红色的小圆球。
“这是又何物?”
“好吃又好看的冰糖葫芦,老伯卖剩的,我便发个善心买下来。味道酸甜,还不错,你应该喜欢。”
这几日见过的新鲜东西太多了,她都已经见怪不怪了。起初是那所谓的青楼,而后是舞龙耍猴,再然后是各类见也没见过的吃食,现在又弄了串什么冰糖葫芦给她。
圣哲君是由人入魔,重走一遭人界,她便由着他追忆往昔,浪费了足足五日的时间。说实在的,凡人是怎么生活的,有哪些好玩好吃的,她毫无兴趣,他却每每跟献宝似的。
“拿走。”
“……”就知道是这结果,他也不懊恼,咬了一口,跳下树去,“最是美人难伺候,一笑难求啊。”
这回她没扎个冰锥过来,却也没把他当回事儿,只盯着前方深山一处隐隐约约透着白色雾气的地方。
“不觉得前面很奇怪么。”
他啃了一半冰糖葫芦,鼓着腮帮看过去。夜色深沉,远山连绵,可见正前方层峦叠嶂,但往深远处看可发现里面并无山峰,俨然是空出来的一处平地,且范围还不小。
这种地方着实可疑。
圣哲君两三口吃完东西,抬头看了看芠瑛,却见她没有一丝急切,忍不住又叨叨了两句:“这种事情都不急,在你眼里还能有急事吗。”
她跃下树干,驾云飞起,侧脸清瘦,嘴角微斜:“还以为,在你眼里吃更为重要,倒是我这好心用错了地方。”
“……”
明明看着不远,以二人的能力,却足足飞了半柱香。
雾色蔼蔼,平川茫茫,分明是灵气汇集之处,却无水声无鸟鸣,死寂沉沉。四周的苍山将此处掩藏得严严实实,人际不止,又因云雾太深,恐怕仙也不曾来过。
“天帝来过此处。”
芠瑛说着,从水中取出一片金色龙鳞。世间五爪金龙只有那么一条,除了天帝不会是别人。那龙鳞已有些破损,看样子应是很久之前留下的了。
“他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芠瑛无言,捏着鳞片沉思。
能让天帝现出原形的,除了激烈打斗便是修炼历劫。但如若在此处与谁斗过,应或多或少留下痕迹,如若是修炼,就更说不过去了。瑶池便是个绝佳的修炼之所,他不至于抛下仙界诸事跑到这里修炼,况且他的修炼已到了尽头,不可能再有劫难提升。
此处除了水便没有什么特别的,两人寻看了一会儿,一无所获。既然如此,也许答案就在水下。
她还未开口,圣哲君望着什么都没有的水面皱了下眉头,手臂轻轻一动,便将一眼望不到边的湖水分作两半。
不出二人所料,湖底正中渐渐露出一个水晶棺似的东西,可见源源不断的灵气正慢慢流进棺中。灵气丝丝细小,已经不似从前浓郁。
难怪这里灵气聚集,却死寂一片,原来是这水晶棺将灵气尽数吸收,其他生灵别说在这里沾灵气的光了,恐怕连自身都不保。
靠灵气滋养自身的不会是什么妖邪,但如此强行汲取的,又难说不是。
两人带着疑虑,渐渐靠近过去,终于看清了棺内是什么。
棺内是个女子,看模样约三十左右,一身玄黄凤衣,佩戴之物皆雕刻凤凰图腾,无不凸显其尊贵身份。
女子貌美绝色,面色红润。她静静躺着,如同只是睡着了一般。
“凤凰绣成这样,本尊有这么丑么。”圣哲君一脸嫌弃,盯着这女子衣裙上的金翅凤凰大为不满。
他别的没说,却单对这个不满。
“你既然承认这绣的是你,倒还有几分自知之明。”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有口德的女人更惹人爱。”
“没有。”
她是冰凤凰,通身雪白,这金凤凰和她一点儿边沾不上,却与火凤凰有几分挂像。
说起金凤凰,人人皆知天帝的本体为五爪金龙,天后则为凤凰族族长金凤凰。但天后这只凤凰,和神族上古凤凰有着天差地别,相比之下也不过是只小麻雀。
若没有猜错,这个穿戴华丽,气质尊贵的女子,正是天后。
芠瑛的脸上浮现起一抹说不清意味的笑,并未再言什么便退回去将水面恢复原样。茫茫湖水无风无波,彷佛从未被打搅一般。女子重归湖底,继续沉睡汲取着万物灵气。
“那是天后。”
“天后?”圣哲君从未见过天后,甚至都忘了还有她这号人物,“她不在天宫,怎会在此处?”
“怎会在此处?”芠瑛泠然笑了,揶揄道,“慈母败儿,她当初不救修光,便不会半死不活躺在这里。”
仙界,景阳殿。
天帝正检查完毕修光的修行成果,看儿子进步不少,他甚是满意,正待夸两句,却突然感觉一阵头晕目眩。
“父皇,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修光见他扶额垂首,面色苍白,似乎很是难受,连忙担心问道。
痛苦晕眩只在一瞬,修光方才话毕,天帝的神色便好转过来。他缓了口气,摆摆手:“无妨……只是你母后的沉睡的大泽被火凤冰凰发现了。”
修光大惊,一时感觉仿佛天雷劈下,下意识地握住龙鳞剑:“这还无妨!母后眼看就要苏醒,他们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坏事!不行,儿臣得去一趟!”
“给我回来!” 天帝还没缓过来,一急之下竟出手拽住他,“冰棺有结界,他们做了什么父皇知道,你母后并无碍。”
哪知修光不肯罢休,双拳握紧,眼中怒火势如滔天:“儿臣一定要亲自去看看才放心。”
原本是母子情深,尽孝道而已,哪知此话一出,天帝拍案震怒,怒火中烧一把掀了玉盏:“给我跪下!”
玉盏哐当一声摔碎在修光脚边,玉渣渐碎一地,生生砸停了他的脚步。
修光已经一只脚迈出去了,却被龙颜大怒所压住,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跪下。他这一跪也实在赌气,不偏不倚跪在碎片上。虽不至血染花砖,但渣滓扎进肉里也是有的。
他惯来知道该如何按下天帝的火气,可天帝这回没有因为他伤了膝盖就心软,劈头盖脸便骂了他一顿。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这冲动的性子是一点也不减从前,没有一点长进!你母后为什么会在大泽沉睡这么多年,不正是因为你任性妄为!当初你不听为父规劝,急于求成,修错了道,堂堂仙界皇子竟差点入魔道,险些叫人看了笑话!你母后耗尽毕生仙力为你固元,哪知她为儿差点丢了性命,她的儿子却千年以来不思悔改,不知反省!你!你!你……说这么多,为父也有错,为父有大错……不该对你太过纵容。”
天帝痛心疾首,一番话说完,眼睛里已然噙了眼泪。这些年好说歹说,罚也罚了,硬是磨不了他的顽劣性子。现下与冰凰的关系趋于紧张,火凤偏生又和冰凰搅在一起,他是再也不敢有半分奢望了。天帝这个位置,若是得不到两位半神的认可,终究会有人取他而代之,不会再是他一家独大。偏偏这个儿子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冰凰出言不逊,背地里又不知做下多少针对冰凰之事,他虽不明了,但不必多想也能猜到。
修光一向高傲,但在天后的事情上总会服软。母子之情是他的软肋,寻常之事,天帝责罚他他都不会真记进心里去,唯独天后沉睡一事让他自责不已。
天帝这番话修光倒是听进去一部分。他跪得服帖,自觉愧对天后,不曾出言反驳。然而,关乎到跟踪冰凰、针对冰凰,这样的事情是不会变的。
却说大泽这边,圣哲君听罢天后沉睡的原因,不禁啧啧摇头,又感叹了一番,直道修光如果能入魔,他这个堂堂魔界左司倒是乐意和他切磋切磋。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天帝与天后却只着眼当下,一味替修光收拾烂摊子,到最后有心无力,无法规劝,也再也管不住修光胡来。
“冰棺上有结界,想必天帝和修光已经知道我们来过了。”他用传音入耳同她说道,“跟踪者除了媚古还有一个,也就是说,除了魔尊,也许还会有一个人知道天后在此处的秘密。但这个跟踪者的气息偏似仙人,很有可能正是天帝或修光的探子。”
说到这个跟踪者,她却有几分想法,几乎敢确定他就是仙界的耳目。首先他气息偏像仙人,其次,那日她和德音刚出苍洪之境,修光便已携兵将守在门口,可见已在她身边安插了耳目。不过,当时她并未想到会有一个厉害到逮不出来的人物,便没有往方面细想。
“乐见其成。”她不怀好意地一笑,天后的藏匿之处可以说是天帝的软肋,不知魔尊知道此事后会如何行事。
“可不一定哦。”圣哲君明白她的心思,却当头泼了一盆冷水下来,“看来你我相处数千年,你还是不了解魔,真是让我伤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