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墨真二(1 / 1)
长祁山,观星台。
墨真一身白袍,负手而立,山风迎面吹来,撩动两鬓散发,散不开眉间心愁。一入镇仙塔,诸事耽搁,他心中难安,只怕有何事发生。
在他身后,有一条小石铺就的山路,路旁花团锦簇,蝶舞翩翩。在他发愁时,自这条鲜色道路中走来一个女子。
女子约十八|九岁,着青衫劲衣,容貌清秀,眼睛透亮,手中执一把玄色长剑,形容极为干净利落。
来的正是他的得意弟子,也是他得担心所在。
“师父!”
“来了啊。”墨真回头,眼中多了几分暖意,“你师祖成昴上仙明日便来主持大局,为师稍后便走。为师知道你一身本事,急于为下山闯荡,但这一年你需得乖乖留在山上,切莫再偷溜下山了,为师在镇仙塔中保不了你。”
女子是爽朗的性子,此刻却眼中秋水暗淡,颦眉追问:“师父,不去不可么?”
墨真摸摸她的头,笑得极淡:“这是冰凰圣意,况且合情合理。为师只去一年,很快便回来。”
她锁眉叹气,却知道若是没有冰凰这一罚,长祁山也许会长久以来被束缚手脚,不能有所作为,于是只能握紧了手中的剑:“嗯!那我等着师父,师父千万要保重身体。”
小徒分明年岁不大,却总是故作深沉,少了许多女儿家该有的娇羞。他弟子众多,其中不乏女弟子,却从未有一个能像她这样被他放在心上这么多。
墨真又笑了笑,从怀里取出一个小铃铛给她:“把这个铃铛带在身上,若遇到什么危险就摇响它,为师会尽力赶来救你。”
进了镇仙塔哪里还能随便出来,但她还是把铃铛系在腰间。铃铛若不摇便无声,别在腰间走动也无声响。
“拿云剑法徒儿昨日又学了三式,给师父耍耍,还请师父赐教。”
她说罢便拔剑跃起,在观星台上舞得剑花迷眼……
长祁山墨真仙人入镇仙塔一事在仙界已传得沸沸扬扬,成昴上仙匆匆赶回长祁山主持大局,原因为何,在仙界俨然不是什么密事。
至于人皇,听了墨真之言,深知惹下天神之怒,连下三道罪己诏,于三日之内罢黜皇后,借神谕民意之名铲除外戚,随后大赦天下。虽然引得朝政动荡,却人皇总算做了一件有益百姓之事。
至于那张扬跋扈的陈公子,第二日便被当街斩首,赢得万民同庆。
墨真该做的都做了,天帝反倒无旨可颁,只得学人皇下了道罪己诏,表示如若人皇在三年内不能肃清陈大公子之流,造福百姓,便将另择良才管理人界。
虽说冰凰名为上神,但实为半神,并不能够直接罢黜天帝,但她引起的舆论却是不可忽视的。
就在众仙纷纷议论冰凰神威之时,却有另一个话题在暗自流传。
冰凰高傲,为何会和火凤在一起?火凤又为何送冰凰一只簪子,且冰凰还当着众人的面儿收下了。这天地间最为尊贵的两个半神,彼此是个什么关系,众仙是伸长了脑袋想瞧清楚。
此时的停云阁内,也不例外地在继续这个话题。施雨这回来可算逮到了清醒的万云,不仅如此,连司命都在这里喝茶。
分明是最该为天帝分忧的两个人,却一个整日烂醉,一个躲起来说什么要为仙界推算兴衰,以求趋利避害。结果,醉也不是真醉,算也不是真算。
如今天帝正是用人之际,唯二的两个上君还在混日子,偏又不敢硬说,恐适得其反,只得由着他二人。至于撼海神君,醒是醒了,却依旧守着昆仑未曾踏出半步。
“白子走这里啊!”施雨抢了万云手中的棋子,摆在正确的位置上,忍不住奚落起他来,“千儿八百年了,还下得这么烂。我说司命,你也真是的,就找不到个能陪你下棋的么,非得找这个半吊子。”
老头摆摆手,别提有多无赖:“要说下棋,还是灵易上君下得好,万云这小子连个后生都赶不上。”
被数落了一阵的万云不出意料地先打了个哈欠,手撑着脑袋吧唧了两下嘴,才开口道:“现在是下棋的时候么,咱们芠瑛都快被拐跑了!我可没那心情。”
话虽有些强词夺理,却顿时引得施雨亮了眼睛。
“火凤可不是以前的圣哲君,他配芠瑛那可是天造地设,哪能叫‘拐跑’。只是,芠瑛在这事儿上根本就没开窍,从前你跟她说什么情什么爱,她跟你讲什么剑什么招。放到现在,你就单瞅瞅她那无欲无求的作态就知道,她收了一只簪子,就好比收了你万云上君一坛酒那么简单。”
施雨就事论事,噼里啪啦先说了一通。火凤比撼海更配芠瑛,但她私心还是希望撼海能够如愿,毕竟数千年的守望,她都看在眼里。
“这回可不一定,她如今的性子你可摸得准?”
“……”
说实在的,还真可能没猜准。芠瑛如今俨然是天地至尊,每每现身都是惜字如金,谁也不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她和圣哲君表面上是和平共处了,但两人积怨已久,恐怕根本就没那么简单。
司命却不担心这个事儿,没了博弈的心情,便慢慢收起棋子:“各有命数,操心也没用,依老夫看,还是想想怎么帮她度过生死劫吧。”
“连是个什么劫都不知道,怎么帮?”万云摊开手,无奈啊。
司命在命理方面向来敏锐,胡子一捋,悠悠道:“老夫也说不准,但思来想去总觉和修光殿下有关。”
“是啊!”施雨立马接话,心里头那陀火点一下被点燃了,“墨真被罚,帝君失了脸面……听说他昨天喝醉了,在广场上大骂芠瑛。他和芠瑛的恩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小肚鸡肠又自持尊贵,极有可能在背后捅刀子。”
是这个道理。
昨日广场之事被天帝压下,但还是暗自传开了。三人谈论一阵,皆觉得修光哪里是芠瑛的对手,便将此事暂且搁下。
人界的夜晚,别有一番风味。笙歌渐起,灯笼高高月如钩,街上人头攒动,竟不比白日消停几分。
走在青石板的路上,一阵酒香传来,勾醒了芠瑛肚子里的酒虫。前些日子在玉溪山和万云喝酒时也没这么馋,也不知怎地此时来了酒兴。
难得人界有她看得入眼的地方,正待进到酒肆去,却突然有只手从背后拽住她。
“你做什么?”圣哲君抽动了下嘴角。
“酒香浓烈,自然是喝酒。”
“酒香的确浓烈,却不比脂粉香浓——你可看清楚这是哪里了?”
哪里?
几个男子偏偏倒倒站在酒肆门口,眯眼醉笑,一旁是个妇人在送客迎来。酒肆有两层,楼上栏杆处倚靠着的三四个姑娘正迎风媚笑,对着底下几个男子挥着手绢儿。
酒香里混着浓浓的脂粉香,但她并不觉得有何不对。
“我说姑奶奶,看清楚了,这是青楼!”圣哲君话毕,却见芠瑛还愣愣站着,似乎没明白,他忽觉好笑,“你不会不知道‘青楼’是什么吧。”
青楼是什么,她还真不知道。生于仙界,又常年忙于战事,从未动过下凡之心,仙界没有的东西,她从何了解。她搜罗过酒,便只知道个酒肆,人界其余的东西都是一知半解。
“青楼就是……往雅处说,吟诗听曲,舒展才情;往粗鄙说,咳咳……便是男欢女爱,鱼水之欢……”
“鱼水之欢?”她嘴里慢慢复述出这几个字,似乎还是不太懂,“又有何妨。”说罢,摊开右手,从青楼里便飞出一壶酒来,乖乖落在她掌中。
圣哲君扶额……好在青楼里清醒的没几个,无人看见,不然又得惹得别人当她妖怪。
“普通桂花酒,马马虎虎。”她喝了一口,顿时失了兴致,把酒壶丢在路旁:“人界的酒果然太次,仅够闻闻。”
“……”她竟然喝下去了!圣哲君一脸惊讶变成了看好戏,找了个桥墩靠着,坏笑起来,“有些酒可不能乱喝,比方说,青楼的酒大多加了催情之物——你不是不知道什么交鱼水之欢么,透过二楼那个窗户,看了你就懂了。”
二楼虽关着窗户,但于她来说并无阻碍,开了天眼便看得一清二楚。
屋内有一张雕花大床,床上一男一女,男的在上女的在下,皆没有穿衣裳。两人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姿势甚是奇怪。那女的浓妆艳抹,嘴里嗯嗯啊啊,不知是疼还是如何了,也没有反抗的迹象。
弗一看到这画面,她便觉小腹传来一阵异样,赶忙挪开眼睛。然而,不适之感并没有因此减退,接着她便脸颊发烫,胸闷气短……
这是怎么了?!她虽不懂,心中却莫名涌起一阵羞耻感。好在有帷帽遮住,不然可就叫他看了笑话。
“现在可懂了?”他挑挑眉毛,见她状态不对,笑问道,“……还不懂?我可以教你啊。得亏你不是凡人,否则催情加上活春宫,啧啧……”
“无耻。”芠瑛自牙齿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委实不想再搭理他,走到暗处,一个闪身便直接飞走了。
“哎!哎!你倒是说说我哪里无耻了!”
……
长祁山,云涯宫,殿内殿外黑压压跪了一片。
成昴上仙已近百年没有来过长祁,底下徒子徒孙不认识几个。不过这不影响,他认识二徒弟,三徒弟便无妨。
几百号弟子埋头跪着等他发话,他抖了抖胡子,苍老的声音传了下去:“我长祁千百年来发展门生,韬光养晦,到现今已实力壮大,是造福苍生的时候了。从明日起,墨怀、墨南,你们安排弟子,铲除北边作乱狐族及西面聚集的千妖百怪,务必在年内肃清。”
妖界衰落之后,妖皇无暇约束众妖,使得北边和西面出现了妖怪大批作乱。原本墨真多次请示成昴上仙,希望以长祁山之力铲除祸害,但成昴上仙每每置若罔闻。
这其中自然是有内情在的。
长祁山表面是由成昴创建,实则是天帝壮大仙界的手段罢了。千百年来飞升有七八十号人,因时期上短,还未有修成上仙者。天帝的目的尚未达到,怎可能动用长祁之力。面对妖怪作乱,他只是屡次以五界至尊之姿态指责妖皇监管不力罢了,从未着手解决。
这次之所以选择启用长祁山的根本力量,将弟子全部派遣出去,也是因为冰凰之故。如今冰凰和火凤在人界,少不得看到些不顺眼的。前些日子因人皇之事迁怒了天帝,若是再看到妖怪作乱,妖皇固然有错,但天帝放任作乱也逃不掉罪责。
“那东面呢?”待两位徒弟领命,徒孙们将要散去之时,却突然有一道女声传来,“东面树妖作乱,师祖为何不管?”
成昴停下脚步,回头见队尾处站着一个十八|九岁的青衫小丫头,一脸的严肃表情。他眯了眯眼,回答了她。
“树妖尚未成气候,待压下西北二处再说。”
“可是,西北两处正是因为在萌芽之初,未能将之及早铲除才发展成现在这样的。如若不管,这树妖来日又将是一大祸害。”
道理成昴自然懂,这丫头说的不错,现在不管,以后便会投入更多的精力。她头脑清醒,人也胆大,看她站在墨真之徒队末,他不耐烦之余也不禁感叹大徒弟给他收了个好徒孙。
但虽然道理如此,他想也不用想便否决了。
“分散人马并无益处,铲除树妖之事以后再说。”
“可是,师祖!”
成昴再不理她,径直步入后殿。
青衫女子却不肯放弃,追着叫了好几声“师祖”。她身旁一个女弟子看不下去了,出手拽住她:“衣衣,别固执了,咱们这回能把这一身本事用在铲妖除魔上,已经是难得的机会。”
女子这才罢休,却是一跺脚,将墨真的叮嘱忘在脑后:“你们不去,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