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火凤(1 / 1)
天宫,景阳殿。
修光殿下喜乐,往日里时常能在此处听到丝竹声,但自从冰凰降世仙乐便不曾响起。而今日,景阳殿不仅无乐,更显得有些沉闷。
苦闷的不止皇子殿下一人,天帝近日心情也不怎么好。仙果糕点,仙露琼浆摆满小几,父子俩却都没有心思尝一口
“父皇,施雨上仙私自逃出冰牢,就这么算了?当初关她就是要以儆效尤,如今这般了,父皇颜面何存!”
修光面露不忿,对于触犯皇家威严这样的事情,他向来不会宽宥。
天帝饮了一口茶,面色不佳,语气也不似平日里和缓:“为父教你多少次了,要修身养性,切勿争强好胜。她是冰凰放出来的,我自然要给冰凰这个面子。况且,在这件事上,为父本就做得太过。”
没想到一手遮天的天帝也有服软的一天,天帝本人能忍,他却忍不下这口气。修光忿忿,哼笑道:“冰凰?她算哪门子的神,也不过是我仙界养出来的一条狗罢了。”
亏得无人在旁伺候,修光这番话若被传出去,与冰凰仅存于表面的和平岂不被捅破,招惹诸多不利。
“你!”天帝重重搁下玉盏,恨铁不成钢地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怎么到你嘴里就说得如此难听!她虽因东华神君偷盗生得不光彩,但为我仙界屡建战功。没有她,你这个皇子之位,为父这天帝之位怎可稳坐至今。”
那些年仙魔大战频繁,确实是因为有芠瑛上君的抵御,仙界才不至于伤了根基。这一点,众仙都是认可的,天帝如今也是良心发现。她被关押那八百年之中,每逢有战都是万云、司命两位上君,包括想要立功抵罪的灵易上君联手御敌。至于撼海神君,不听诏,不出面,始终都不愿应战。
直到魔界圣哲君也战死,这场旷日持久的仙魔之争才暂且停下。
修光知道这话过分了,却仍旧嘴硬,低声嘟哝不肯放低姿态:“啧,她身为仙,那也不过是她该做的。”
“芠瑛上君御敌数百次,更为守护仙界而死……你折辱她在先,不思悔改反倒说出这样的话。”天帝扶额斜靠在躺椅上,眉目不展,实在头疼。天后这两千年来一直沉睡,这个儿子是越发不受教了。
然则,天后即便在,也只能稍作约束,修光惯来是这样倔强的性子。他一张脸生得如天帝那般正气,却桀骜不驯,行事乖张。
“她根本不是心甘情愿为仙界而死!当日仙魔大战,父皇突然撤回祭天旗中的龙气,致使战局之中仙气动荡,她是突然分心才会战死。而她弟弟灵易上君,正是因为发现其中蹊跷,才留不得。父皇,儿臣说的可对?”
天帝一时语塞,没想到他竟看出来了。
这话倒是不错,他最担心的便是冰凰是否清楚这些往事。不管她知道与否,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既然已经表态不愿追究,他就最好不要再去招惹。今天是施雨上仙被擅自放出冰牢,明日说不清还会闹出什么乱子。可但凡冰凰没有特意针对仙界,这些都是小事。
修光见他沉默,收敛起方才的气势,忙添了热茶,恭恭敬敬端到他面前,语气也缓下来:“儿臣知道,父皇当初是想替儿臣出气,哪里会料到她还能活来回来。这事,的确是儿臣的不是,是儿臣惹的麻烦……不过,儿臣觉得,她倒不是想象中那么可怕。”
“此话怎讲?”天帝溺爱独子,不过喝了口茶,面色便缓和不少。说起来,这个儿子虽小毛病多了点,但素来孝敬父母。
“儿臣觉得,她根本就不是什么真神,总会有弱点。咱们只要留心,肯下工夫,就一定能找到!她的存在始终对我仙界不利,况且这天上地下,神界虚空之后便以父皇为尊,如今怎可白白拱手他人。”
他这话原本便略过圣哲君不谈,大有说冰凰“鸠占鹊巢”之意,简直颠倒黑白,却委实说进了天帝心里。
手握大权三万年,突然沦为下首,总归是不乐见的。
天帝心知修光行事总是激进,与自己完全两个套路,是平日里太惯着他,才使得他不知收敛,不懂一山更比一山高的道理。天帝闭眼凝神,用手轻敲躺椅,一下一下慢条斯理。这是他思索之时惯常的动作。
修光立在一旁,怔怔看着,不知自己一番话是否说动了天帝。
片刻之后,天帝放下玉盏,才终于开了金口:“你的话是有道理,这事你不要管,休要再提针对冰凰之事。你既不甘心,那么何时修成金龙,我便何时允你放手去做。”
天帝说话的语气不容商量,否了修光的意思。
金龙可是那么容易修成的?以修光现在的能力,恐怕还得再过五千年,届时又是个什么局面,谁也说不准。说白了,天帝虽然心怀不忿,却不敢乱来,更不敢拿独子冒这个险。
“父皇!”
“不必再提,你好生修炼。”天帝说罢,再不管修光,起身整了整衣襟,径直离去了。
望着天帝远去的背影,修光定定站在原地,双手不觉握成拳头。他已经许久未曾见父皇生气了,虽被狠狠敲打了一会,但心底仍旧不服气。
看来父皇安逸日子过久了,丢了魄力。这等事,怎可放之任之。冰凰既然是不可拉拢之人,又是一大威胁,只能除之而后快。
“黑莲。”
殿中本只余他一人,他一声轻喝之后,于阴影出便显现出一个人来。此人黑衣黑袍,头上盖着斗篷,只露出尖瘦而白的发灰的下颌。他这般无声无息的,不知何时已在,但仙力已达巅峰的天帝竟未曾察觉。
“为殿下效力。”弗一出现,便是他独特的问安之语。声音阴阳怪气,有些刺耳,与这仙界的祥和格格不入。
“你这做派,本殿下都快以为你是魔界中人了。”修光撇嘴一笑,在躺椅上坐下,与方才躺在此处的天帝相比,更多了些霸气。
“黑莲六界不容,殿下是知道的。”
修光点头,脸上的诡谲笑意更深了几分。
黑莲是他在诛仙台附近偶然遇到的,身上仙气杂乱,又无实体,诡异得很。他能无声无息出现在你身后,而你,即便有再高的仙力也察觉不出。
虽神出鬼没,但他可看,可听,可言,却毫无害人的能力。也就是说,除了窥探和据实汇报,他什么也做不了。
绝佳的刺探人选,修光要的正是这个。
“你跟着我无非是想要一个实体,如今你的机会来了。本殿下允诺你,只要你跟着冰凰,把她的消息第一时间告知本殿下。他日除掉冰凰之时,便是你得到肉身之日。”
“殿下如何给我肉身,又如何除掉冰凰?”
“这个你不用担心。”修光顿了顿,“同从前的东华神君一样,取瑶池圣水和息壤为你塑造肉身,不过是举手之劳。”
这两样东西唯有皇家可用,他许下这样的酬劳并非夸口。
黑莲的瘦尖的下巴动了动,似乎是笑了,接着才道:“殿下的吩咐,黑莲定当不负所望。”
监视冰凰这样的事情,丝毫不费功夫。
妖界苍洪之境,入口上方。
白衣女子立于空中,合眼凝神,源源不断的寒气从她身上溢出,逐渐编织密集几欲成茧,将她笼罩其中。
苍洪之境乃妖界根基所在,小妖们从这里分散到各处,也有新修成妖的生灵远赴此地。所谓仙妖之别,不过是看修炼之时心性如何。若心思纯良,便可位列仙班,若悟不出大道,则修成妖类。
芠瑛已经在此小半个时辰了,以神识透过妖界屏障去感知引神石的所在,却徒劳无功。整个妖界妖气浓郁,除了德音散发出的微弱仙气,根本无甚特别。
她收了神识,睁开眼,捧着闷痛发寒的心口,不觉锁眉。
或许,她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是否每次动用神力便会胸口发寒,冰凰?”
不经意间,一个声音突然撞进她的耳朵,傲慢却隐含笑意。和此人斗了几百年,不必回头她也知道是谁。
“窥人墙角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圣哲君。”胸口的痛很快便消失了,她站直身子,回头,嘴角的笑叫人不寒而栗。
男子假意打了个寒颤,依旧是眉目带笑:“何来的墙脚呢,冰凰,你指给我看看。”
“呵,想不到你也有会开玩笑的一天。”
生死轮回,当初爱笑的那个现在彻骨彻底的冷然,阴冷的那个却竟学会了说笑。两人千丝万缕的关系,如有人细说,定也忍不住唏嘘。为敌、同死、同生、同族……是否又可以为友呢?
答案为何,恐怕这两人也说不清楚。
天地间早已没有了上古凤凰,也没有神,他二人乃唯二同族,难道不该生出惺惺相惜之感么。然则,他们各有所想,各有所需,要做的事又岂是找个同族“相依为命”这么简单。
“冰丹反噬,你既然知道,定然也被火丹反噬了吧。”
“哈哈哈……”圣哲君大笑,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思,“还以为能在冰凰面前好好表现一会,却不想冰凰已经察觉,倒显得我无用了。”
他这作派,爽利得很,反倒像从前的芠瑛上君。
“那,不知火凤是否知道,抵抗反噬的办法。”
区区两缕气息,之所以被内丹选中,不过是因这气息微弱,没有能力完全吸收内丹罢了。他们二人,说白了,其实是皓天上神复生的棋子。两个□□,只要动用一次神力便会被反噬一次,直到完全任由内丹摆布,而后火凤冰凰合为一体。那时,便是皓天上神归来之期。
显然,才刚刚复生的两个人,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哦?”圣哲君挑眉,“冰凰知道?”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剑啸,她手中凭空多出一把剑来。仙气缠绕剑身,一见便知乃神兵利器,那剑刃发出断水劈山之光,委实厉害。
千年未被拔出的凡音剑,能再一次和主人应战,兴奋地发出嗡嗡的声音。
“办法?”芠瑛缓缓执起剑,剑锋寒芒刺眼,剑端直指眉心,“办法就是你我二人必须死一个。”
不管死的是哪个,体内的半颗内丹便又重归死丹。而另一个人,身上的内丹相应的便会被完全吸收。为什么数万年里,飘过镜海冰原和无涯焰海的亡者气息不少,却独独他二人与内丹融合。只因为,两颗半丹要同时有所依附。
“那可怎么办?”圣哲君摊手,无奈笑了,“打了好几百年,还得打?”
芠瑛泠然一笑,目光凛冽:“你我都清楚,一旦出手,便会加快内丹反噬。拔剑,不过是要你知道,你我从来都只是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