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逃无可逃(1 / 1)
严子佩在等待一个恰当的时机。一个她能够把打了几十遍腹稿的诘问自然而然说出口的时机,一个她可以顺势借势同母亲摆开来谈的时机——尤其是当愤怒的情绪从她的四肢百骸燃烧起来的时候,一切就显得合情合理了。
“阿音?”
提示音响了好一会儿才被接起,严子佩心下有些奇怪。那头是宁嗣音刻意压低的声音。
“嗯。”
“我马上到家,你收拾收拾可以下来了。”
作为她们互相约定“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的日子,周五的相处已经成为一种默契。严子佩下班——送宁嗣音回宁家——严子佩驱车到母亲那儿……
“啊忘记跟你说了,”宁嗣音的声音有些慌乱,“我已经在路上了,不用来接我。”
“没什么大事,就是想早些回去准备晚餐。你知道的,阿昕这段时间很辛苦。”像是想要截住话头,她很快就补充道。
电话那头是渗人的寂静,并不似“正在路上”的嘈杂。严子佩低头看了看手表,准备晚餐也不差这么几分钟。但是……阿音这么做总有她的理由。
“那路上注意安全。”
“知道了。”
下一刻响起了匆匆挂断的忙音。一种淡淡的不安在严子佩的身体里蔓延开来,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是直到后头司机不耐烦地鸣笛,她才惊醒过来启动了汽车。
这种不安在她脱鞋进门看到茶几上摆着的两盏未饮完的茶饮后,瞬间放大开来。
秦兰心端坐着看书。即使是在自己家——这样柔软的真皮沙发里——她也将背挺得笔直,不苟言笑的模样。
“家里来过客人?”状似无意的开口。
“张妈,过来把茶几收拾一下。”并不准备回答。
“哎。”厨房里应了声,家政阿姨很快走出来麻利地收了茶盏,期间还善意地对严子佩打了招呼。
这一切,仿佛是特意留到她面前来做的。严子佩深吸一口气,抚了抚紧绷的眉头。
“夫人,这些照片……”
挥挥手。这是处理掉的意思。
严子佩这才注意到散落在地毯上的照片,快步过去从地上拾起几张,很快又把张妈手上的接过来翻阅。
她的手把照片捏得发皱,“您派人跟踪我?!”
“我想要了解你还用不着这么粗劣的手段。”秦兰心终于抬眼正视她,只不过眼里带着明显的嘲讽。
“最近阿音家里不得安宁也是您做的了?”
“不得安宁?我还没心思和那俩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斗法。呵,大概是宁鸿远今年运不好遭报应了吧。”秦兰心嗤笑的态度彻底点燃了严子佩压抑许久的火种。
“除了您,还有谁会针对宁氏!”严子佩的眼睛发红,像一只愤怒的狮子,“阿音是我的爱人,是我要相守一辈子的人。你为了控制自己的女儿,不惜把她们一家人拉下水,不觉得无理吗?自己没有得到过幸福就想让女儿也一辈子活守寡不觉得无耻吗?你没有权利操控我的人生。”
她几乎是不经思考说出的这番话,里头的言辞有多伤人,语气有多尖锐她全然没有意识到。像是已经爆发的火山,所过之处一片萧条,再不可能有弥补的机会。
“严子佩!你就是这么看你的母亲的?我辛辛苦苦养育你二十多年就是为了这一天?”
“……”严子佩望见母亲眼里的震惊和失望,有些不知所措,却仍是一语不发地固执着。
“呵,是我又如何?”怒极反笑,严母扶了扶额头,起身一步步走到严子佩跟前,盯着女儿倔强中带着愤怒的眼神,突然感到这么多年被她养在羽翼下的孩子长大了。不再是那个七八岁时黏人的跟屁虫,也不再是那个十七八岁用乖巧听话来掩饰自己的少女。她懂得了反抗,她开始无所畏惧地显现出与母亲不同的价值观,她……
“在商言商,有利益送到眼前却弃之不理才是昏了头。收购宁氏股票是出于风秦长远建设考虑,还轮不到你一个外行来插嘴。”话毕她上了楼,与往常一般优雅从容的背影中却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落寞。
“对了,和我见面的事情,这次她似乎也不打算告诉你。”
严子佩连闯七八个红灯,几乎是飞着回了家。她怕,她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这次她似乎也不打算告诉你。”
这句话就像一句魔咒,环绕在她的耳畔,剜着她的心。
她颤抖着手,几次按错了密码,手又猛然停在半空,抗拒着退后几步。
正当她仰头把眼闭上,准备转身逃开的时候。门咔嗒一声开了。那人挽着袖子,几绺被汗水沾湿的头发黏在颊边,一脸错愕。
“子佩?我以为……”
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氧气在一瞬间充实进她的肺部,严子佩来不及切换表情,张了张口,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
大力冲撞上去,把宁嗣音按进自己的怀里,那人被她力道箍得生疼。而就连宁二吃痛呼出声来,医生也没有放松一丝一毫。
宁嗣音花了百分之二百的力气,用了半个小时的时间安抚这只受伤小兽,才把她从门口诱拐到了客厅。
糟糕!被严子佩这么一折腾,竟忘了自己堆叠在房间门口的行李。
“那些是什么?”
“我妈又找你了?”
“你又准备逃了?”
“像六年前那样?我妈找你你害怕了所以要逃了。这次想逃到哪里去?美国、英国、澳大利亚?是不是干脆天涯海角永不相见才好?”没有歇斯底里的发狂,严子佩说话时没有什么动作,语气机械得如同设定好了程序。宁嗣音呐呐地想开口,“不是……”
不打算给她回答的机会,“你以为我还会傻乎乎地到你家楼下等好几个月吗?你以为我还会处心积虑拿到你的新号码吗?你走,现在走,别再回来了。”
说到最后严子佩的声音轻轻的,更像是一种无力卑微的恳求。宁嗣音心一疼,想要伸手触碰她的脸,却被堪堪避过了。她说:“别再回来了,”求你,别让我再下一次地狱了。
“不是的!子佩你听我说。我只是想回家住一段时间,”宁二终于找着空隙□□一句话,她知道严子佩听进去了,“毕竟最近阿昕还处在风口浪尖,难保不会有人拿我们做文章,还是回避一下比较好。”
“那妈妈约你见面,为什么不告诉我?”严子佩眸色深深,与其说是在诘问她今天的隐瞒,倒不如说陷入了某种回忆,“我问你为什么不联系我啊!”
抬头时宁嗣音分明看到了她泛红的眼眶,盈盈波光闪动。宁二知道她在问什么,今天为什么不告诉我,六年前为什么不告诉我,六年来你又怎么忍心不给我一点音信?
“子佩……”宁嗣音慌了,走上前拥住了她,把头埋在她的颈窝里,传出来的声音闷闷的,“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一遍遍重复着,不一会儿,滚烫的泪落在严子佩的发间,顺着她白皙的脖颈灼入心底。严子佩僵硬着身体,立在那儿像根木头——如果不是有连她也自己也没发觉的微颤的话。
宁嗣音把头抬起来,和她拉开了距离,两目相接就那么一瞬,便错开了去。
那是怎样一双眼睛啊。里头的那些隐忍,那些委屈,那些怨忿,那些求而不得,那些无可奈何。明明子佩还没有说话,却仿佛一把利刃戳着自己的心口,为什么离开?为什么不联系?为什么要逃?为什么不相信?她的眼泪掉得更厉害了。
不能再轻轻巧巧地翻篇了,宁二哽咽着开口。
“我从未想过还能回到你身边。是我一声不吭地远走他乡,是我咬牙狠心放了手,你一定恨极了我。”
“我总是在想,我的子佩啊,她值得更好的人去爱,值得更好的人去疼,我又怎么舍得去打扰她恢复正常的生活。我知道这些你现在听来都像是辩解,但……”
“恢复正常?”严子佩打断她的话,在眼眶里打转许久的泪终是溢了出来,“怎样是正常?起床刷牙吃饭上班睡觉是正常?哭了笑了累了倦了是正常?当一个人的心脏被掏空了,阿音,她怎样才能正常?”
“是,我恨你!我恨你把情绪掖着藏着,恨你总是想要一个人面对,恨你口不对心,恨你总是为别人想,学不会自私些。”严子佩的声音里都是咬牙切齿的恨意,清冷的面孔上,泪珠簌簌滚落下来,她像是绝望般地闭了眼,“阿音,我多恨你啊……”
“我一定是病了,一定……我是医生啊,为什么这么多年……就好不了呢?”她的声音变成了喃喃自语,身体靠着墙壁瘫软下去。
宁嗣音颤抖着手抚上她的脸,小心翼翼又近乎虔诚地把自己的脸贴上去,温度贴合,肆意的泪水汇聚在一起。这是她的子佩,坚强的淡然的从不哭泣的子佩啊。是谁的错?不是自己吗?
六年前一厢情愿地相信离开才是对她最好,六年后自我催眠她已经不再介怀。自己是再清楚不过了,把那种种情绪压在心底会有多难受。
一直以来严子佩都太平静了。她的演技太高明,大多时候都不露痕迹。她温柔地笑着重敞怀抱,自己便满心欢喜地扑了上去,扑在那些光鲜衣物下的伤口上,即使瞥到她微蹙的眉头也没在意,或者说暗示着自己不去在意。
这是自己放在心尖儿上的人哪!宁嗣音任她在自己身上粗鲁又急迫地留下痕迹,在波涛汹涌的大海里沉沉浮浮。美好的胴体交缠在一起,汗水和泪水,吟哦和低喘……
一遍遍不知疲惫地宣告着主权,严子佩只觉得不够,不够,还不够。她在宁嗣音肩胛骨上毫不留情的咬下去,眼见着凝脂般的肌肤上泛出青紫,口中一片腥甜。宁二闷哼一声,咬着牙没松口,抬起另一只手覆在严子佩的发上,用一种怜爱又深情的目光看着她,严子佩的容貌在一片光晕中虽看不分明,但她的每一条曲线自己都能在脑海中勾勒出来……
自从有了你,这个世界就与我无关了。
所以,我能逃到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