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噩耗(1 / 1)
毕刚只是劳累过度,休息两天之后就退了烧,很快出院上班了。
和易雯做了工作交接,毕刚带着她在公司四处转转,熟悉情况。开发部在八楼,巨大的开放型办公室里桌子被隔成一个一个的格子,程序员们都在闷头忙碌。九楼是策划部、设计部和营销部,再往上是行政部和人事部,顶层是孟方澜和秘书的办公室。
易雯的目光落在顶层走廊深处一扇紧闭的门上。
那扇门似乎从未打开过,门上也没有挂任何牌子。
“这个房间是?”
“哦。这是孟总大哥以前的办公室,大少爷故去之后,孟总不愿意用他的办公室,说是睹物伤情。可也不肯挪作他用,就这么一直关着门了。反正公司不缺这一个房间。”
“哦……”
易雯点点头,若有所思地盯着那扇门看了一会儿。
“这份工作不轻松吧?”毕刚随口问。
“工作的部分其实还好,就是……”
“就是老板的身体不好伺候是吧?”
“那天面试之后,说我的第一件工作居然是给他倒水。老实说我真的吓了一跳,看他脸色一下子白得像张纸,冷汗也冒了出来,我就想这哪儿是一杯热水能解决的问题……我立刻出门找了护士过来,就在原地给他打了一针止疼针,这才慢慢恢复过来……说起来那天在医院遇到的时候他看样子也疼得不轻,他到底什么病?”
“肠道溃疡。大夫说这病顽固,想要完全治愈很难,只能日常各种注意不让它发作。肠胃疾病还很受情绪影响,不能操心劳神,可是你看看公司状况……唉。”
他叹口气摇摇头。
“老板一直说秘书要男的,就是觉得自己身体不好,肚子疼的时候男的在身边容易照顾些。要是女的,多少都会不太方便,这一点可能也要你稍微克服一下心理障碍了。”
“这个没问题。”易雯微笑,“我照顾过病人,知道深浅。”
经济警察终于还是找上了门。
北斗集团和董氏业务关系密切,董乃松的问题找孟方澜来协助调查,倒也不算是意料之外的事。
“董伯伯和我确实私交不错,但我们在生意上是正常的合法往来,董氏集团内部的事我不大清楚。北斗和董氏的合同和账目都清清楚楚,这个你们可以彻查。”
警察点点头:“这个我们来之前已经做过了解,孟先生不必担心,我们只是来请您协助调查的。”
“虽然我不清楚董氏内部运作,也不敢说董乃松和G市政府高层没有往来,但以我对董伯伯的了解,他是那种守旧的强硬派,人缘在业界不算好,但做事非常严谨,注重规则,一丝不苟,这也是董氏在金融界一直屹立不倒的立足之本。现在突然说他涉嫌重大经济犯罪,老实说,我很震惊,而且一直不太敢相信这件事。”
“董乃松的事是有人匿名举报,而且举报者显然准备非常充足,一系列证据在逻辑上堪称完美——简直过于完美。以我多年调查经济犯罪的经验来说,这种过于完美的证据链反而有些可疑,但证据摆在那里,我们不能视而不见,现在只能在与董氏有合作关系的企业中寻找另一些证据支持……”
“这就奇怪了。既然证据齐全,直接进入审判环节就可以了。你们说找其他的证据是什么意思?”
两名警察互相看了一眼,其中年长一些的警官说道:“我们既然来麻烦孟先生,也就不必瞒着您了。这件事过两天就会在新闻上披露。”
“董乃松自杀了。”
“什么?”
孟方澜像没听清楚似的问了一句,脸色刹那间变得苍白。
“今天早上在看守所发现的,他用一条毛巾自缢在床头。这是遗书。”
警察掏出一张纸,展开放在孟方澜面前。
只是一张看守所用的便笺纸,上面是圆珠笔写下的一行简短遗书。
——如果活着只能得到莫大的屈辱,我愿意用死来表达我的清白和尊严。
字迹非常熟悉,确实是董乃松的亲笔,不会有错。
这位生前刚愎霸道,不可一世的老人,不能接受人到晚年却沦为阶下囚的现实,竟然就这样草草地结束了自己。
孟方澜觉得脑袋里嗡嗡直响,警察在说什么已经听不太清楚,腹中的绞痛却突然蔓延上来,疼得他眼前模糊。他紧抿着嘴唇,死盯着眼前那张纸,觉得那蓝色的一笔一划仿佛在疯狂地舞动。
“孟先生,您没事吧?”警察感觉到面前这人状况已经不大对劲。
他点点头,抬手压住腹部。
“我没事,我需要整理一下思路……”
“那么,如果您有什么线索,请及时联系我们。”
警察留下名片离开,只余孟方澜一个人眼神空洞地坐在办公桌前。
董乃松的葬礼在市郊的火葬场低调地举行。
世情冷暖,总是到这种时候才特别明显。董乃松妻子早逝,一生用心都在事业上,没有子女。然而风光时众星捧月、前呼后拥的那些人,此时却都巴不得撇清关系,躲得越远越好。小小的灵堂里只有两三个亲属,而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只有孟方澜一个人。孟方澜穿一件深黑色大衣,对着小相框里董乃松的遗像深深地鞠了三个躬,他身边的易雯也跟随行礼。董乃松的遗容经过了化妆,看起来颇为平静,倒是站在旁边的孟方澜脸色青白,眼眶凹陷,颜色看上去更难看些。
简单的遗体告别仪式很快结束,孟方澜和董乃松的亲戚们并不熟悉,也就散了。
易雯知道孟方澜心里难受,也没有多说话,默默地陪他走到大厅,孟方澜却突然停住步子,一条手臂横在腹间就折下腰去。易雯吃了一惊,条件反射般地扶住他胳膊,却完全拽不住他身子往下坠的趋势。
“孟总,孟总,”她小声说,“别坐在这儿,地上凉。”
孟方澜额头上刹那间就沁了一层汗,他虚弱地摇头,声音几不可闻。
“疼得厉害……”
易雯心里着急,也顾不得太多,她用肩膀架住孟方澜,几乎是用扛的把他弄回了灵堂,让他坐在角落里的沙发上。
火葬场的工作人员正要把董乃松的遗体推走,看到两人又回来,不禁愣了一下。
易雯赶紧解释:“对不起啊,他不舒服,我们就坐一会儿。”
“那我就把遗体推去火化了,可以吗?”
易雯看了看孟方澜,后者一手压着腹部,煞白着脸点点头。
工作人员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他看了两人一会儿,忽然像是恍然大悟似的。
“这位是北斗集团的孟总吧?”
孟方澜抬起头来。
“是我,怎么?”
“太好了!”工作人员有如释重负的表情,“我们正发愁死者的骨灰该怎么处理。”
孟方澜皱紧眉头:“什么意思?”
“死者没有直系亲属,今天来的亲戚们谁也不肯带走骨灰……”
“这不合适吧?”易雯在一旁插嘴,“我们和他只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
“给我吧。”
孟方澜忽然疲惫地开口。他努力坐直身子,眼睛望着躺在棺木中的董乃松遗体。
“让我带走他。”
推走了遗体的灵堂整个空荡荡的,冷得渗人。孟方澜肚子疼得受不了,双臂死死压着腹部,整个人都折起来伏在膝盖上,簌簌发抖,却紧咬着牙不肯发出声音。
易雯知道他是突然发作了内脏痉挛,从随身的包里掏出解痉药和保温杯,蹲下来喂他吃药。孟方澜就着易雯的手把药吞下去,却猛然反胃欲呕,易雯赶紧一下一下帮他顺背,孟方澜干呕了一阵,总算没有真的吐出来。他抱起两臂垫在腹部和大腿间,再度折下身,低着头一动不动地忍痛。灵堂里温度颇低,他却连头发都汗湿了,安静的房间内听得到微微颤抖的喘息声。就这样过了半个多小时,才长长地吐出口气,直起腰来。
“吓着你了吧?没事儿啊……就是痉挛……”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声音仍是虚软无力,一手还横在腹间。
“我是不是看上去很狼狈?”
易雯咬着嘴唇摇摇头。
“别安慰我,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很狼狈。”
“董总的骨灰,为什么……”
孟方澜轻轻叹了口气,身子向后靠在沙发靠背上。
“我和董伯伯并不是因为生意才认识的。”
他苦笑一声,闭上眼睛,一手探在大衣下面轻轻地揉着肚子。
“做这一行,也不是我最初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