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尾声·夏原（1 / 1）

夏原醒来时，车厢里充盈着温暖的气息，扬声器里正在低声吟唱着一支悠扬的英文老歌。

他低头看了看时间，自己大概睡了半个小时。

天空中一直零星地下着小雪，纷纷扬扬地落到挡风玻璃上，竟也积起了薄薄的一层银霜。

车里的空气终究不太好，待得久了，又热，让他觉得头脑有些昏沉沉的。

夏原穿上外套，熄灭了发动机，咔嚓一声打开了车门。

顿时，一阵接近冰点的寒风沿着车门四周钻了进来，他连忙捂紧了衣服，下车的动作却毫不犹豫。寒意直面冲击着□□在外的皮肤，瞬间有一种刺痛的感觉，却也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他站在车门边，原地转了一圈，发现四周的景象都变得有些不太真切。临街的建筑都蒙上了白色，因为天冷，街上的行人几乎没有，他自己就如同一个冒失的闯入者，打破了这一副静谧的景象。

他沿着马路慢慢地走着。人行道上的积雪许久没有被清理过，一层又一层地有些打滑，夏原因此走得很慢。

他记忆中鲜见这样的冬天。在生命里最漫长的那几十年间，他甚至连走出房门的权利都没有。而异域的时空最多见的，并不是这晶莹剔透的雪国，而是五彩缤纷的瑰丽。

那斑斓的色彩，艳得人无处放置一份闲心。

有偶尔经过的年轻父母，带着孩子在街边玩耍。孩子可能也是头一回看见这样的大雪，带着不加掩饰的惊喜笑声，在空旷的街道上传出去很远。

他想着，如果自己的生命再来一次会是怎么样的呢？

如果当初没有选择这个身份，或许早已像大部分人一样含饴弄孙；如果当初没有遇到那个星球，或许早就殒灭在了茫茫的宇宙之中；如果当初没有遇到那一些人，那一些事，或者自己生命的轨道也会变得截然不同；甚至于如果自己当初没有那么深的执念，那么和那个人之间——

脚下似是磕到了坚硬的石头，夏原停下脚步，思绪也从回忆里被拉了回来。

他嘴角又扬起无奈的笑容。

如今再去说些如果，还有什么意义呢？

他的一生，已经走过了大部分的岁月，剩余的日子，不该是用来沉浸于过往而不自拔的。

天色逐渐变得阴沉，北风也愈加凛冽了。夏原把大衣又往身上拉了拉，保持着微弱的暖意不被冰天雪地夺走。

他一路走来，不知不觉已经逛了好几个街区，逐渐地行人多了起来，而马路上的积雪也随着车辆的增多消融。近处的建筑都已经脱开静谧温馨的风格，两边高楼上的大屏幕闪着银光，震耳欲聋的广告此起彼伏。那些不畏严寒出行的人们，脸上分明洋溢着对大雪的新奇和探究，以及年关将近的一份特殊的期待。

竟是来到了这个城市的最繁华的步行街。

看来要给卢睿打个电话了。

他看到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虽然其中夹杂着另一个世界的悲戚，不起眼的巷口零星地蜷缩着乞丐的身影，像几团黑色的蠕虫，在一片歌舞升平中也奋力顽强地挣扎求生。经过的路人十之八九都会弯下腰，往那几个可怜的人的碗里丢几颗钢镚。

还有谁能比他们更不辛呢？寒冬腊月，流落街头，食不果腹，流离失所。而自己至少还有一个家，还能体面地徜徉在这战后建立起来的城市里。

他随着人流走去，口袋里没有钱，他却忍不住地驻足下来。

乞丐三五成群地窝在一起取暖。令人讶异的是，其中不乏墨绿色皮肤的异族人。只是到了这个境地，竟也和地球人不分彼此，同甘共苦。

夏原想起新闻上说的图尤人流浪者的聚集地遭到袭击的报道，又想到索诃罗钦的为人，料想这些流浪汉，也不会再受太多的罪的。

他这样想着，脚下不自主地就要离开，却不知怎么，迟迟迈不开步子。

他的视线落在面前那一群蓬头垢面的乞丐当中。他看到其中有一个人，别人都伸长了手臂向路人乞讨，唯有这个人蜷在一旁，靠着冰冷的墙壁瑟瑟发抖。

夏原慢慢地朝他走了过去，一种宿命般的感觉驱使着他向前走去。

这个乞丐年纪已经不小了，满头的白发沾染了泥土、残雪和垃圾，看起来肮脏不堪。他的头发很长，完全遮住了面目，仅从破碎的衣衫缝隙里露出些许墨绿的肤色。他低着头蜷在那里，右边裤管空荡荡地随风飄摆，竟还是个残疾人。

夏原慢慢地弯下腰去。

那名乞丐只是蜷缩着，沉默并颤抖着，不抬头看着繁华世界，也不搭理眼前驻足的人。他双手护在胸前，拳头死死攥着，似乎是在竭力抵御寒风，又似乎在守护什么仅剩的东西。

夏原伸出手，拉开他缩在胸前的手臂。乞丐虚弱的身体甚至抵抗不了夏原这样一名老人的力气，手臂就这样被拉开。

夏原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地撬开乞丐紧握着的拳头。也可能已经被冻得意识模糊，乞丐本能地抵抗着夏原突兀的举动，却还是徒劳无功地落于下风，最终打开了手掌。

夏原静静地注视着他的手心，最终伸出手去，接过了那手心里的东西。

他闭了闭眼睛，嘴角扬起一个奇异的，难言悲喜的弧度。

“看来，我们都老了。”

掌心那物闪着洁白的光泽，尖端锐利，弧度异常优美，犹如某种猛兽的一颗利齿。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