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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臂骨折,背部肌肉撕裂,右脚踝严重扭伤,浑身多处软组织挫伤……”
屏幕上紫色头发的青年面无表情地念完这段报告,停顿几秒钟后,像一只喷火暴龙一样爆发了。
“我叫你去是陪着托图找死的吗!和托图会面不到24小时就让储君受了这么重的伤,我觉得你这次一回大星,大星王就会万分热情地请你进宫喝茶了!我亲爱的侍卫队长阁下!”
面对兄弟万里之外的指责,霍岑觉得自己颇为无辜。
“托图会受伤是因为他想在那个漂亮的客人面前表现他的英勇无畏!他压根都没有判断敌我实力何等悬殊。更何况,夏原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不还是你推荐的吗?!”
“……”
“我让他去因为他有急事找托图!”霍普在屏幕那头怒道,“有急事你懂吗?”
“所以啊,他们现在整天都黏在一起,这不是很好嘛!”
霍普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整天黏在一起?事情好像不是应该这样发展的吧!
霍岑志得意满地翘着二郎腿。尽管头部被那该死的畜生划了一道口子,但这点小伤他不以为意,反而满心都被自己的撮合之功感动了。“托图回去应该好好谢谢我,你们都该好好谢谢我!……”
“……”霍普无语,半天憋出一句,“白痴。”
“为什么你火气这么大?”霍普搔搔头皮,半晌终于发觉霍普有些不大对劲。自己的弟弟很少会这样须眉俱张并且脾气火爆的。
“今天下午内务那里好像出了点事,有个内务官跑到技术部大闹了一场,又跑到航空部叫了辆飞船出境,出大气层以后就不见了。”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飞船出境到现在——”他低头看了看腕表,“大概两个钟头吧。大星王刚刚差人通知我进宫,为了这件事。”
“……我还是没听懂你在讲什么。”霍岑老老实实地说。
“我也不知道。”自家兄弟在屏幕那头眉毛扭作一团,“等我回来再说,替我向托图跟夏原问好!”
被班达家的兄弟声称整天黏在一起的两个人现在很尴尬。
或者说,夏原单方面觉得很尴尬。
不知道是不是被托图那个在大庭广众下的笑容吓到了,基地的人员目前对于夏原的态度简直奉若神明。每每面对那种融合了敬佩、畏惧、暧昧等等情绪的笑容,夏原都会为自己决定前来这里做出一次深深的悔悟。
因为林狮的出现,这次的行动提前结束了,飞船在第二天就会载着他们离开,虽然霍岑还在哀叹他的诺瑟酒连一瓶都没打开过。但伤痕累累的人员确实没有再继续无谓逞能的必要,毕竟大星王在今晨已经非常体贴地问候了他们所有人。
何况驱散前所未见的林狮群,并且猎到不世出的宝物喉牙,他们的这次出行已经足够彪炳春秋。
托图的伤在一行人中显得颇为严重。没有伤到内脏,但是手脚变得非常不便,被霍岑禁足在自己的帐篷里。因为基地散落的行李还有很多,人员也大多疲乏,霍岑自告奋勇,带着车队率先收拾起了重装设备摇摇晃晃地开赴机场,一来一回,估计又是要花上一天。
基地的人员除了守卫都回自己的帐篷休息去了。托图的帐篷前站了两名值班的士兵。夏原脚步利落地走近,两人便识相地拉开了门帘。
“呃……谢谢。”夏原有些赧然,快步越过两人,低头钻进了帐篷。
托图虚靠在床上,左臂打了厚厚的绷带,因为后背受伤的关系,他不得不微微绷紧了上半身以防伤口被挤压。这绝对不是个舒适的姿势,特别是在数个小时下来一直保持这种状态,可想而知托图现在的脸色不太好。
他的身前架着一架小型数据分析仪,而他正用尚能活动的右手不停地敲击屏幕,复杂的图像和数据打到他脸上,紧锁的眉峰间变得斑斑驳驳。
“……打搅了,殿下。”夏原见他似乎没有发现自己进来,斟酌了片刻,决定用敬称开篇。
托图抬起头看见是他,脸色倒是立刻缓了下来,仪器也被推到了一边。
“何必见外。”托图指了指一边的椅子说道,“坐。”
“您的伤口好一点了吗?”林狮的出现打断了他们在林间的那次对话,紧张、好奇、忐忑,种种情绪在这一刻又重新占据了他的脑海。
托图看了他几秒钟,似笑非笑地道:“还撑得住走到外面的高坡边,你要扶着我站在那里继续昨晚的谈话吗?”
托图好像第一次一口气说着这么长的一句话,夏原愣愣地半天才听懂,却更加觉得尴尬起来。
“我不是那个意思……请您见谅。”
“你似乎是很怕我,从我们第一次……哦不,从第二次见面开始。”托图并没有继续让他难堪的意思,只是直截了当地问道,“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夏原的目光滑落在地面,如果他此时敢于抬头看一看托图的眼睛,就会发现那其中带着的显见戏谑。
“我记得最初你是非常大胆的,你的胆量呢?”托图想了想,又说,“几个小时前我见识过,不过现在又不见了。”
“……是您将我定位在何种位置上呢,托图先生?”夏原于是换了一种更加公式化的口吻,相比之前更加地不卑不亢,“这次前来卫星可说是我的逾矩之举,但我没有想到您如此爽快地答应了。我们的初次见面并不愉快,想必您也知道那是我的心结。但是我接下来受您恩惠不少。一个普通人应该不会有这么大的荣幸,即使我来自遥远的星球,您的态度与大星王的善意还是差别很大。”
可能是第一次听到夏原正面的辩解,长篇大论的言辞让托图愣怔了片刻。
“何种定位,这是个奇特的问题。我从不知道和人相处前还要先问自己这么一个问题。”托图伸手轻轻地摩挲着自己的鼻尖,这个动作让他把大半的表情隐藏在了手心里。
“不过经历过昨天的事件后,我确实对你有了一个确信的认识,虽然在之前的大部分时间里,我很怀疑自己的判断。但是现在看来,你的确是敢于把匕首架到我脖子上的那一类人。”
他慢慢地泛开一个笑容,三分笃定,三分狡黠,三分果然如此。
“你很幸运,我比较喜欢这样的性格。你这次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现在可以告诉我了,我会尽力帮助你的。”
“……”
夏原尚未消化他那“喜欢”究竟为何意,托图的下半句话一百八十度的转弯,却是令他不禁汗颜。他自己都快忘了来到这里的初衷,反倒是托图还心心念念地记着。
他看了托图一眼,对方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倒是一副可靠又认真的模样。只是现在,却是有一件更加急迫的事情,需要他及时地确认一下。
至于自己的那些事情,什么时候说都是来得及的吧。
“有件事情我向向您确认一下,我听卫士们说,林狮这种动物一般都是独居,很少成群地出现,这是真的吗?”
托图的眼神极快地闪了一下,“不是很少,是极少,至少历史记载中,没有出现过。也可能这是他们从未呈现在我们面前的一种生活习性。”他微微地朝夏原直起身体,继续说道,“你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夏原的眉头慢慢地皱了起来,这不是一个好消息。
“在我的星球上,动物出现这种异常的行为——如果这确实为异常行为的话——通常会有灾难发生,地震、海啸、火山爆发,等等。在来到这里的时候,似乎无线电的通讯也有很强的干扰,如果这一切不是巧合的话,我觉得我们应该尽快地离开这里,可能一场剧变正在临近。”
见到托图没有反应,夏原有些担心地补充了一句:“当然这只是我的个人猜测。”
“你是个不同寻常的人。”托图拉过之前被推开的仪器,指着那一串夏原看不懂的数据说道,“实话说来,我正在查阅往年数据作对比,基于你所说的这种隐患。”
夏原因为意外而低呼一声,不置信地看着托图。
“有必要这么惊讶吗,我的客人?”托图微笑着拍了拍夏原的肩膀,“你看,我们也并不像你所想的那么笨吧。”
难为堂堂储君竟然还这么小心眼地记着西素的行刺未遂那件事情,夏原正在腹诽着,突然觉得地面像是晃动了一下。
他以为只是错觉,但是仅仅过了一秒,剧烈的颠簸便从脚下直面袭来!
托图几乎立刻是从座位上弹跳起来,朝着慌忙赶进帐篷的卫兵喝道:“赶紧到空地上去!是地震!”
剧烈的晃动让帐篷中顿时一片狼藉,挂灯和投影仪从顶棚砸落下来,桌子上的仪器和杯盏全部像被狂风扫到了地上。
地面在巨大的震动中如同海浪一般起伏不定,几道裂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狰狞地撕开了土地。
远处的山间传来阵阵轰鸣,隆隆声响从四面八方向他们压来。
等到夏原和托图踉跄着跑出帐篷,饶是他们前一日历经生死,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一望无际的林海被切割成片片区域,如同一块块立体的拼图。扬尘遮天蔽日,整个天地间都被巨大的声响笼罩。他们背后的山峦上大小不一的山石不断滚落下来,稍加不慎就会被砸得脑浆迸裂。但是最糟糕的是,在天尽头隐隐可见的火光,预示着那一座万年火山重新喷发了。
“那座山距离我们不远——”托图看着那冲天的黑眼喃喃自语,“——霍岑最快还要多久回来?!”
“——最快要一个小时,殿下!”卫兵硬着头皮说道。
“我们不能坐等着被岩浆吞了。”托图在颠簸中努力站稳了脚跟,“我们自己突围,通知霍岑,到达停机坪立刻起飞,在空中接应我们!”
“殿下!目测森林里有许多地方已经起火!徒步穿越非常危险!”手下声嘶力竭地劝阻。
托图则指了指身后那座山:“这座山是这一片火山群的余脉之一,先不说它会不会突然发起脾气来,光是山石的砸落很快就会引起巨大的塌方。怎么,你们觉得等在这里被活埋比较好?”
“可是——”
“这是命令。”托图冷硬地结束了这次对话。
他回过头对夏原说道:“我们的对话总会被一些百年难遇的事情打断,看来只能在回去以后继续了。”
第一轮地震已经过去,片刻的静谧下是随时可能爆发的力量。一行六人在托图的命令下径直冲进了树林。除了通讯器和定位器,他们几乎什么都没有带,沿着距离停机坪的最近路线就这么杀了过去。
托图脚上的扭伤让他走起来有些瘸,但是也不妨碍他单手开道的干脆利落。夏原跟在他身后走得气喘吁吁,漫天的火山灰已经层层压下来,空气中有硫磺味和焦糊味,这说明火山和林火都距离他们不远。呛鼻的味道惹人咳嗽连连,体力也在特殊的时间以比平时更快的速度流失。
“殿下!霍岑队长发来消息他们半个小时内能够抵达停机坪!”直接通讯已经被巨大的电磁干扰打断,通讯兵在翻译了霍岑发来的消息后大声说道。
“好!”托图沉声说道,“继续前进!”
只要霍岑开动了飞船,他们的希望就有了。
身后传来轰隆隆的一声巨响,地面似乎都颤动了起来。夏原回头望去,之间他们之前驻足的那个高坡,已经被几块巨型落石埋没了。重物落地激起的尘土扬起了一个不小的浮尘带,灰尘在半空中顺着风向又渐渐地被吹散。
就在那一刻,夏原脸色一变,顿时觉得后背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风向变了!”
他这一喊,顿时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他们身后就有零星的林火在蔓延,但是他们的路线地处上风,影响不是很大。谁知道这里会突然间转变风向,那么林火向着他们扑来的速度,就不啻于一群林狮了。
应该说雨林的湿度已经减缓了这种蔓延的速度,否则,他们早已是雨林深处的焦炭。
托图有一秒钟的沉吟,指着几个手下厉声说道:“你们几个扔掉装备先走!不要管我了。”他指了指夏原,“带上他!”
“不行!”夏原和几名士兵几乎是同时发声。
托图逼视着那几人,一言不发。夏原站在他的身后,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是片刻之后,几个士兵一言不发,统统卸掉装备一头扎进了树林中。
见那几人跑得远了,托图这才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冲着夏原说:“现在只剩我们俩了,一起走吧。”
他虽然身强力壮,终究是手脚不便,自知会拖累众人,才想出这么个下下策来。
“你不奇怪我为什么没坚持让他们拖着你走?”
“你说了我也绝不会同意的。”夏原哼笑着说。
“果然如此,固执的地球人。”托图笑了起来,“奇怪的民族,有机会我一定要去看看。”
但事实却是,他们现在就连摆脱这个绝境,都是奢望。
林火在数十分钟后如期而至,明火已经烧到他们肉眼都能看见的地方。黑眼如同志怪小说中无孔不入的妖魔,穿过层层林海,像蜘蛛网一样笼罩着他们。
托图长叹一声,索性就席地坐下了。自从来到这颗卫星就命途多舛,在这一刻,这个从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似乎终于决定向命运低头了。
“你跑不动了吗?我来背你?”夏原扯着他的右臂,试图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托图抬头看着夏原,脸孔白皙清秀的青年此刻满脸灰尘,汗水从额头淌上鼻尖,看起来颇形狼狈。但是眼中的果决却难以撼动,仿佛再大的困境也不会让他动摇意志。
“你觉得,我们还能活下来吗?”托图用目光指着不远处攒动的火舌,轻声问道。
夏原的腮帮子因为紧咬牙根的动作有瞬间的抽搐,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跪倒在托图面前。
他们四目相对,夏原听到自己用从未有过的狠绝语气如是说。
“我从几百甚至数万光年外来到这里,横亘在这中间的宇宙有太多置我于死地的方法。飞船故障,食物短缺,陨石袭击,随便一样都能让我痛苦不堪地死去。我的飞船一头砸到你们的星球,在那时候我也有如此大的几率会随着飞船变成灰烬,或者进入太空浑身炸裂,甚至于我在那一刻失去意识的时候,已经准备好和我的家人在梦中相见了。
“但是我活了下来,虽然是奄奄一息,但是我成了唯一活下来的人。我不知道这是老天给我多大的恩赐,或许整个地球人中没有人比我的运气更好了。我们碰上的星球不是一个火球、冰球或是气球,不仅适宜生存还认识了像你这样的一群人,说这是在做梦也毫不为过。
“虽然一开始阴差阳错,劫持了你差点自断活路,但这段路还是战战兢兢地挺了过来。即便是昨天那么千钧一发,我们还是对付了那该死的林狮,而非葬身在他的利齿之下。每一次从危难中脱险,我都觉得这是老天对我的眷顾,它对我真的是太好了。活人不该如此辜负生存下来的幸运,因此除非死亡盖上我的喉咙,我都不惜与之一搏。”
他看见托图的眼神从困惑转为了然,再从了然转为敬佩,最后转为了一种自己不太看得懂的东西。但是眼下没有太多时间让他去体味那种情绪。
“遇到火灾,应该掩住口鼻,打湿自己。”他起身四下张望着,“这里有很多沼泽,或许我们可以利用一下它们。”
“……不用了。”
夏原转过身来,看见托图慢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抬头看着从树冠缝隙中透露出来的天空。
“看起来,援兵到了。”
此时在他们头顶盘旋的,是一架如假包换的漆着航空部闪亮标志的中型飞船。
于是这一场危机在这艘即使赶赴而来的飞船的帮助下,消弭于无形。
踏上飞船的那一刻,三两个陌生的面孔围拢而来,他们身着航空部的制服,因为见到了储君而诚惶诚恐。
“请你们在这艘飞船上的最高指挥官来见我,如果他正在驾机,我可以去找他。”托图不带表情地说道。
“那位大人正在驾驶舱内布置救助剩余人员,马上会到来觐见您。”一名下属毕恭毕敬地说道。
托图微微皱眉:“不是你们航空部的人?”看到一圈人略显惊惶的表情后,他又追问,“你们不是官派的?”
“那位大人和我们船长是旧交,不知是从哪里听说了4号卫星要大地震,皇宫的人不信,那位大人说服了船长未经批准就擅自驾船出动了。”那名随从紧张地说道:“殿下,回到大星后请千万宽恕我们的擅自行动!”
托图的眼神一扇,朝着驾驶舱疾步走去。
“你们口中的那位大人,到底是谁?”
隔门开处,只见一名身形瘦削的青年男子稳稳地站在那里。
他有一头紫莹莹的短发,五官看起来利落又清爽,看见托图后,他微微地欠了欠身,不卑不亢地说道:“我正要去觐见您,我的殿下,请饶恕我的莽撞。”
托图一言不发地逼视着他。
“你是何人?”
那名青年朝着托图直起身体,眼神扫到托图身边的夏原时,微微地一顿,而后朝着他温和地笑了。
“我的名字叫做索诃罗钦,我的殿下。”他看着托图,但目光最终落却在夏原的身上。
这是夏原来到这个星球后,与索诃罗钦的初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