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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的午后,阳光明媚地洒落下来,空气中那一丝萧索在一天中最温暖的时刻,似乎也消散得几乎看不见了。
但是这一片土地依旧笼罩着深深的悲凉色彩。
奥荷城郊,正规军控制的地界,一幢灰白色楼房二楼的某个房间里,此时正进行着一场不为人知的通讯。
窗户上厚重的帘布隔开了光明,也隔开了温暖的阳光。主人生性缜密,连一丝光线都没有放进来。
全息投影在屏幕上完全张开,空气中细小的尘埃在光线的折射下来回飘荡着,四周的墙面上反射出幽幽的蓝光。
正对屏幕肃然而坐的是一名年轻的图尤男子。墨绿色的皮肤与四周的暗色融为一体,紫色短发看起来干净利落,立体感颇强的五官也显得匀称端正。只是那双微微挑起的眼中多少流露出一些焦躁的情绪。
与男子精瘦的身形全然不符的则是他的腹部。本应没有一丝赘肉的部位却像是塞了一个抱枕,明显地隆了起来。
男子一手抚着自己的腹部,修长的手指正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击那隆起的肚皮,微微皱起的眉宇间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棘手的难题。
联通过程中轻微的电磁干扰声滋滋响着,画面经过一系列的匹配和调试,终于渐渐清晰起来。
此时,在通讯仪另一头的画面也开始完全呈现。那是一名身着军便装的中年男子,紫色的短发和这一头的年轻男子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配上紫色的络腮胡须更加粗犷。
虽然是端坐着的,那男子的表情却可用须眉俱张来形容。
透过屏幕,他似乎是狠狠地瞪了几眼,才咬着牙说道:“你到现在倒记得还有我了,班达普苏?!”
暗室中的男子——班达普苏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爸爸。”
“谁是你爸爸?你这个不孝子,我没你这样的儿子!”班达霍岑在另一头咆哮,几乎没把通讯器砸了。
普苏无视自己父亲毫无风度的反应,直截了当地说道:“今天请求通讯是有一件事想请您帮忙,我们在地球遇到了麻烦……”
“老子没你这样的儿子!学什么不好,跟着杜尔那个大逆不道的臭小子造反!你们在地球死了才好!关我屁事!!”
“……不过在那之前我得告诉你一件事……”
“我已经说了,我跟你断绝父子关系,你有什么事都不要来找我!!”
“我怀孕了。”
“……”
几秒钟后,只听见碰地一声,屏幕上变成一片混乱,通讯就这样中断了。
普苏冷眼等着通讯恢复,那已经是几分钟以后的事情了。再次联通时,那一头的主角也换了人,一名和普苏面貌相似的清秀男子气定神闲地坐在了屏幕前,朝着普苏淡淡说道:“你爸刚才太激动了,我让他去冷静了一下。”
霍岑已经不见踪影,但是激动的声音正透过屏幕传来:“给老子订船票,孙子我一定要带回来!不能跟着这样王八蛋的老子,会被带坏的!”
普苏嘴角抽搐,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神色微微好转了一些。
“听说你那边的事情了,很棘手吗?”
母亲一语道破他目前的困境,普苏隔了很久,才缓缓地点了点头。
屏幕那头的男子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你们这次真的是做得过火了。普苏,你想过后果吗?”
“托图这些年确实是心智越来越古怪,但也不至于得到这样的结果。你父亲和托图的交情你不是不知道,你们这样做,等于逼死了陛下,你父亲怎么可能放过你?况且索诃这人极难应付,你父亲就算手里有枪,恐怕处境也凶险了。”
“我知道,妈妈。如果你们愿意,我想让你们来这里住,这里的环境比图尤大星好,在这里,也不用受那些条条框框的拘束——”
——只要父亲舍得那赫赫的兵权。
“但是地球也在混乱不是么?这不过也就是索诃一道命令的结果,你们玩不过他的。”男子温文的声音不紧不慢,言辞却字字直击要点。
“我正是为了此事而联络你们,我需要父亲的帮助。”
“怎么说呢?”
“目前参与叛乱的军队,绝大部分是原本努依的部下。这些人叛乱的理由也并非想占山为王,只是因为索诃拒绝让他们回国。那些部队你也知道,都是1号大洲上的人,家乡情结最重,不让他们回家就是要了他们的命。不过,这些士兵的家属可都在1号大洲好好地呆着呢。”
“哦?”普苏母亲微微地笑了起来。
“这些家属思念自己儿子的情绪恐怕正成倍地增长吧?如果父亲这样德高望重的人告诉他们索诃因为一己之私毫无理由地不让他们回去,他们恐怕更加会难以接受吧?”
不知何时在自己老婆身后探头探脑的霍岑此刻倒是毫不客气地闯入了镜头,冲着普苏嚷道:“你别妄想了,我是不会为你做任何事情的!”
“儿子,你的预产期是什么时候?我到时候去陪着你生产吧,顺便也看看我的小孙子。”普苏母亲笑眯眯地对普苏说道,完全把霍岑当成了空气。
“没问题,你可以给它起名字。”
“你们……你们!”霍岑气得浑身发抖,那一脸的胡须几乎就要竖起来了,他重重地一跺脚,怒道:“你们想都别想,我也要去!!”
伴随着响亮的摔门声,普苏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下来。靠进沙发柔软的靠背中,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和自家母亲聊了几句,他便切断了通话。室内恢复一片黑暗的时候,倦意也如潮水般袭来。
他用力地按了几下太阳穴,慢慢地起身走到窗口,呼啦一声拉开了窗帘。
眼前一片夺目光彩,金色的阳光立刻灌满了整个房间。
普苏迎着阳光站了片刻,温暖的感觉渐渐地从布料上传递而来。
窗外是尚未调离的草木,远处的公路上车辆寥寥无几,如同一幅秋日的油画一般静谧的世界。
但普苏并没有这份闲心来欣赏秋日美景。他无声地站了一阵,终于转身走来了。
打开房门的那一刻,一张熟悉的脸庞出现在眼前。凌栩双手抱胸,正靠在门边的墙上,看见普苏出来,他也立刻站直了身体。
“我还在想着你如果再不出来,我就敲门进去了。”他微笑着说道。
“外面怎样了?”普苏知道他刚从外面回来,顺口就问起战事。
“西线有些小冲突,现在基本压下去了。总体来说还是那样,死不掉,也活不了,僵着。”
普苏点点头,沉默地从他身边走了开去。
凌栩微微皱了皱眉。
交往以来的几个月,普苏的态度一直冷淡,凌栩耐心十足,也并不同他较真。最近战事吃紧,前线忙做一团,凌栩自然而然地经常冲到一线去指挥作战。今天战事稍止便赶回家中,满心挂念的对象却对自己爱理不理的,一直以来压在心中的不满终于渐渐冒出头来。
“你刚才在干什么?”他跟着普苏进了客厅,随口问道。
“没什么。”
“没什么是什么意思?”
普苏蓦地转过身,盯着他的脸好一会,说道:“你管好自己就行了,怎么老来管我的事?有这么多时间,怎么不去□□你的士兵如何打仗?”
凌栩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出于一直以来的涵养,他动了动嘴巴,还是没说什么。
“我不管你做什么,不过你要注意休息,别忘了你现在不是一个人。”
普苏看着他,几不可闻地冷笑了一声。
关心、爱护,不过都是为了自己肚子里的小东西罢了。
今天实在是有些疲累,父亲的大嗓门让他尤为难受,他并不想和凌栩起冲突,于是沉默地坐进了沙发里。
凌栩站在一旁,像座兀自站立的石像,看起来颇为尴尬。普苏看着他,心情渐渐平复下来后,发现这个男人眉宇间竟也是倦意笼罩。
战火重燃以来,凌栩几乎一直在前线奔波,解救平民的工作比起打仗更加辛劳,不禁危险重重还要被不明真相的群众误解,真的是艰辛异常。尽管如此,凌栩还是坚持一有时间就回来,有时不过是简单地看普苏一眼就又离开。但看见普苏之后,那男人的发条就像是又拧紧了,斗志昂扬地出门去。
普苏心头一暖,语气也柔和下来:“你看起来挺累的,好好休息一下,有些是交给下面去做,自己别太操劳了。”
凌栩本来在生闷气,听到这句话时愣了一愣,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
班达普苏似乎从没对他说过这样贴心的话。
凌栩一下子笑了,原本有些肃穆的脸色也变得明朗起来。他坐到普苏身边,伸手勾住了普苏的腰,把他往自己怀里微微带了带,说道:“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普苏闭着眼睛不理他,过了一阵,才说道:“刚才我在和我父母亲通话。”
“哦。”凌栩稳稳地答道。
“我想请他们帮忙,给索诃那边施加压力。我的父亲,在那里影响力还是有一些的。”
凌栩沉默片刻,问道:“你的父亲原谅你了?”
“不知道,但是他会帮忙。”普苏看着自己的肚子说。
凌栩宽慰他说道:“不必太过倚仗你父亲那边的帮助,我们自己会尽力想办法的,有我和杜尔在呢。这么多人,总能想出办法。”
普苏转过头看着他的眼睛,脸上神情悲喜莫名,只是淡淡地问道:“目前想到办法了吗?”
“谈判在继续,目前粮食问题已经谈妥□□成了……”
“但这不过是附带的问题罢了,怎样才能让索诃同意他们回去?听从他那个条件吗?他那个也算条件?”普苏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一时气血上冲令他甚至有片刻的头晕目眩。
凌栩皱着眉头不说话。
“杜尔呢?”普苏又问。
“还在向地球人移交防护罩的发射台。应该过一会会回来。”
“现在还移交这个有什么用?”普苏冷笑道,“问题是出去,又不是进来。”
“二分之一叛军1个月的口粮,就这么换来的。”
普苏不吭声了。
“最近夏原叔叔状态好一些了,他应该多去探望一下的。”半晌,普苏轻声道。
毕竟,谁也不能料到是不是下一秒战火就会彻底把这里变成一片死地。他们都是活在当下的人,能多生活一天,就该多享受一天。
开战缘由是扭曲的,对阵双方让这场战争更像是图尤人的内战。地球就像是一座巨大的牢笼,没有愿意接纳他们的地方,于是只能在异乡抵死争斗。
叛乱发生后,叛军从东方向西,如蝗虫一般地破坏了所见的一切。他们接到杜尔的讯息前去接应时,整个奥荷城都陷入了一片火海。
叛军在用这种方式发泄回不了家的怒火。
混乱的情况持续了大约一周,库洛的死忠部下比起一团乱麻的叛军来战力明显不在一个档次。但是因为制空权的丧失,双方的争斗依然激烈。
最后可能是意识到如此下去鱼死网破并不是办法,也还残存了一丝侥幸的心态,叛军方面的一支主力主动停了火,开始对杜尔提条件。短期价码是粮食和土地,长期价码则是回到图尤大星的通行证。
为此,伊瑞-桑耶杜尔再次联通了图尤大星目前的掌权者——索诃罗钦。但是主动权完全掌握的首相大人似乎毫无松口的意愿,俨然在地球逗留的数百万将士,早已不是图尤子民。
到最后,这位心思深重的政客只是微笑着说道:“杜尔殿下,当初你设计你的父亲时就该想到会有这样一天。如果你真的有解决问题的诚意,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末了他又加了一句:“顺便替我向你母亲问好,希望回到故乡的他能恢复得快一些。”
普苏对这段视频的反应是直接操起茶杯向屏幕砸了过去。
卢睿依然不愿和他们同住,理由是不利于夏原的康复,杜尔只好让他们住进原先的房子,并派了几个士兵在周围保护。他自己则跑来跟普苏挤一个屋檐。大敌当前,没有人去考量什么私人感情,事实上普苏的屋子里常常也只剩下他一个人因为大肚子而被凌栩禁足。叛军的袭击并没有完全停止,凌栩一直在和库洛搭档防备着。而伊瑞-桑耶杜尔,却开始不遗余力地向临时政府转移防护罩发射器。
这是一种非常危险的举动,所谓卸磨杀驴,很可能给自己引来杀身之祸。毕竟库洛手里有枪,班达普苏的家族在大星上强势依旧,但他,却什么都不是了。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就在这时,门铃有些突兀地响了起来。
普苏和凌栩对视一眼,眼底不约而同地闪过一丝怀疑。
杜尔回家会直接开门,那来的会是谁呢?
大门开启,卢睿颇显单薄的身形出现在眼前。
他看见开门后的略显诧异的两人,眉眼弯弯地笑了一笑。
“杜尔在么?我想和他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