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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睿替床上的人掖好被角,轻手轻脚地走出了房间。
临关门时又朝床上看了一眼,那人苍白的脸上双眉紧锁,口中不时低喃着什么,不自觉地发出间歇性的轻颤。
连梦境都被恐怖所掩埋的可怜人。
慢慢地带上了房门,卢睿脸上看不出多少异常的神情,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身后那慢慢逼近的压迫感令他不快,却也是早有心理准备。他转过身,微微仰起头看着眼前高大的男子,嘴角泛开一丝轻蔑的笑意。
“我记得你说过不会再出现在我的面前。虽然我从没指望过你会践行,但也没想到你爽约得这么快。”从那天到现在,才不过短短一个星期而已。
那高出自己半头的男子眼中泛着冷意和另一种无措的焦虑,虽然身高腿长,但是形容却颇为憔悴,短短这一个星期里,竟瘦了整整一圈。
“我认为那不是个公平的约定。”男子压低的嗓音带着威胁和强硬,“我没有任何理由被阻止接触自己的亲生母亲!”
卢睿轻笑了两声,眼睛亮晶晶的:“我从未阻止你去见你的母亲,相反的是他拒绝见你而已。你是聪明人,他那天的反应你也看到了。如果你认为近期探视他有助于他的康复的话,我完全没有权利阻拦你。”
“你那天不是这么说的。”
“没错,因为我很乐见这样的结果。”卢睿笑眯眯地看着他,只可惜这笑意之下再没剩下什么了。
伊瑞-桑耶•杜尔此时此刻终于彻底地被激怒了。暗红色的瞳仁凝集起来,闪现出几丝与身份不符的暴戾。
卢睿见怪不怪地扫了他一眼,低头走过了他身边。回到一楼给自己冲了一杯热水,慢慢地喝着。
抬头打量着这个宽敞的屋子。每一扇窗户每一块墙砖都熟稔无比,而在这里度过的日子却好像是前尘旧事一般了。
大变之后,杜尔主动把自己的房子让给了他——或者说其实是给了他的母亲。这里远离城市,建筑风格也很接近原住民,加上照顾人是卢睿,这里俨然就是最好的地点。
方便他们监视——自然卢睿是这么想的。
过了不久,终于看见那原先的主人从楼梯上慢慢地走了下来。
卢睿很难不抬眼注视着主人步步逼近的身影。感觉就像是一个经年累月的梦境慢慢醒来,而自己完全说不清是在梦中更好一点,还是现实更好一点。
也许两者都不喜欢。
卢睿单手托起下巴,微眯的眼中盛满了讽刺的笑意。伊瑞-桑耶•杜尔和伊桑•杜尔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眼前的主人可说是不折不扣的双重性格,自己有幸成了窥见他不为人知一面的——可否自我感觉良好地猜测一下——惟一一人?
那双赤红的眼在自己对面灼灼地盯着自己。这是伊桑和伊瑞-桑耶惟一相通的地方。最初,也就是从这双眼中,卢睿发现了最初的怀疑。
现在回过头去想想那几个月的时光,其实是一件很有趣的事。也不知是该讥笑被蒙在鼓里的自己多么地愚笨,还是该怀念那少得可怜的一点点单纯和安逸。
“卢睿。”低沉的声音自桌子对面传来,“你究竟想要怎么样呢?”
卢睿状若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我们这样子下去不行的。”杜尔深深皱起了眉毛,“你不该把问题抛给我。”
卢睿挑起眉毛,不执一词。
杜尔腾地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形在卢睿脸上落下一片阴影。他的面容有些扭曲,却又像是在忌惮些什么,双手抵着桌面僵持了片刻,终于悻悻地坐了回去。
“如果你真的如此地痛恨我,为什么不直接选择退出呢?”他的眼神有如困兽,“你大可以离开这个地方,把我们这些人全部抛之脑后,老死不相往来。我的母亲需要帮助,但是那个人并非只有你一个选择。卢睿,我想听听你选择留下来的真正原因,希望那是我承受得起的。”
卢睿黑亮的眼睛眨了又眨,咯咯地笑出声来。
是不是因为对他尚存几分情义,所以才留了下来——如此简单的一个质询,却要说得拐弯抹角。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储君阁下。我选择留下没有分毫原因与你相关。”卢睿伸手朝楼上一指,“看看那个被你们折磨成那副鬼样子的可怜人,这都是你们干的好事。”
杜尔气急败坏地嚷起来:“那不关我的事!我从没有伤害过我的母亲,这都是那个老家伙……”
强辩声戛然而止,杜尔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就没有了气势,伸出右手狠狠地捂住了眼睛。
卢睿在静默中看着似乎陷入了自我挣扎的男人,许久之后,终于说道:“普苏给你的母亲吃了些安眠药,他现在睡得很沉,一时半会儿不会醒过来。”
杜尔愣了愣,难得地露出一脸的呆滞表情。
卢睿叹了口气:“如果你对至今为止的所有事件依然不打算做任何解释的话,那就请回吧。”
杜尔呆呆地问道:“你想听?”
“一直都是我的猜测,你除了替自己喊冤,就没有别的可说了?”
“你——想知道什么呢?有关我,还是我的母亲?”杜尔惴惴地问道,眉宇间竟带着些许紧张。
“不都是一回事么。”卢睿哂笑。
杜尔看了看二楼那扇紧闭的房门,似是下了什么决心。
“你说得没错,一切都是从他开始的。”
“我的母亲——名字叫夏原,是个地球人,用你们的说法,是个不折不扣的亚洲人。在三十年前,他乘坐的飞船失事,降落在我们的大星上。他是那次事故的惟一幸存者,被当时发现异动而前往的人员发现,从而救了回来。
“我们图尤人相信宇宙中其他生命的存在,在自己附近的即可大的星球上都进行过探索发掘,这一点上我们比地球人做得更好一些。在远古的传说中,祖先们来自遥远星球,他们游走在宇宙各个角落,洒下了无数生命。在发现母亲之前,所有人都只是当成是传说,但是给母亲做了一系列的检查后,大家都惊讶地发觉我们两个物种的基因极为相近。排除掉数万年的进化造成的基因突变,最初的形象很可能是相同的。那时我们才意识到,传说也许并不是神话,也许我们的史前时代确实有过那么匪夷所思的先进文明。
“历史考证究竟如何,已经不是重点了。因为进化程度相当,没有人敢提出把他解剖了,转而开始研究怎样才能和客人进行沟通。似乎在母亲醒来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双方都处在相互提防的对峙之中,在我父——父亲插手这件事情以前,情况并不是很乐观。”
杜尔在提到自己父亲的时候,神色间有些显见的愤懑。卢睿一直知道夏原被逼成这样是因为受到了非人折磨,如今看来很可能就是成为了伊瑞-桑耶•托图的禁脔。如果是这样,那么杜尔的存在会引起夏原歇斯底里的反应也就说得通了。
“你的父亲,胆子也够大的。”卢睿斟酌着,开了一个不轻不重的玩笑。
杜尔的脸有一些涨红,嘟哝着说道:“一开始不是那样的!我的父亲会介入,完全是因为误打误撞——他原本根本不会认识母亲。在结识母亲之初,他也很礼貌,相互间的交流很好,他们两个人很谈得来,是很好的朋友。”
他侃侃而谈,瞥见对面卢睿似笑非笑的神色,脸孔板了下来,似乎是认为,把一个恶魔美化得太高尚了。
“其实那时候的事情,我知道的并不多。”杜尔淡淡地说,“知道这些事的人很少,我从父亲的心腹大臣那里打探到一些;小的时候,母亲神志不清时对着我自己也会说出一些,他以为我听不懂,其实我都听得很清楚。父亲知道我用终端传输给自己灌输了母亲的语言后,把我关押了整整一个月。可能他觉得,从此有了第二个人分享母亲的那些秘密,嫉妒得厉害吧,哈哈。”
说到最后,杜尔开始陷入自我回忆,说出的片段多少开始显露出苦闷和委屈,也没有太多的逻辑联系。卢睿好心地给他倒了一杯水,倒也不去嘲笑他的失态举动。
不是可怜他或者同情他,只是在那故事里,窥见了人性的悲哀。
无非爱恨嗔痴,否则又怎会把人折磨到这般地步?夏原固然半疯半痴,另一位只在影像中看见过的大人物,恐怕也早已疯魔。
那遥远的时空发生的一切,那根看不见的命运的连接线的另一头,正牢牢地拴在了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