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第七十章-是真是假一锤定音(1 / 1)
进了家门,池恒展拎着塑料箱就穿过衣橱直接来到了“尾生抱柱”前。
他心里有些歉意,他本想让这只瓷罐就一直摆放在这里的,可是今天,他不得不动它了。妈、爸,为了飞扬,我必须先借用一下它,我保证会将它原封不动地再拿回来。池恒展闭上眼睛跟父母说完,然后找了些报纸团团揉揉垫在箱子底,把瓷罐小心翼翼地放进去,又把罐体与箱体间的空隙用报纸塞满,在罐子上方又塞了一堆报纸后,才盖上塑料箱的盖子,把锁扣扣紧。然后,他抱着箱子穿过衣橱,放在了客厅茶几上。
他坐在沙发里,盯着那个箱子,再度回想着父母的一生。母亲一生,命运多舛,至今还孤苦伶仃地躺在未知的冰冷的墓地中;父亲的一生,活在悔恨和自责中,如今也孤单地躺在冰冷的墓地里,他一定在期待着母亲吧。可是他们的儿子现在不但无法将他们合葬,还要将这个包含了他们感情的宝贵的瓷罐抵押出去,真是大不孝啊……在忙完楚飞扬的这件事情后,他是否该好好考虑一下结婚的事情了,也算是给父母一个交代。
看约定的时间快到了,池恒展抱着箱子走出家门。每下一阶楼梯他都异常地谨慎,“执虚器,如执盈”,更何况他手中的东西很有可能就是一个价值连城的东西,更是关联到楚飞扬的命运。他稳稳当当地下了楼,走到车旁,轻而慢地把箱子放在地上,打开车门,又把箱子小心抱起放在车后座上,用手推了推,感觉稳当了,才上车,向银行驶去。
李行长已经在银行后院门口等候,看到池恒展从车里走出来,立刻迎上去。当他确认来人就是池恒展后,心中讶叹这位董事的年轻有为。
池恒展看着眼前的李行长,四十多岁,面庞干净方正,显得精明干练。他礼貌地跟李行长打了个招呼,转身从车后座上将箱子抱了出来。李行长想要伸手帮一把,被池恒展婉转拒绝了,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再出什么差错。
池恒展稳稳地抱着箱子和李行长一前一后走到银行的贵宾室门口,他一只脚刚踩上贵宾室厚厚的暗红的地毯,就看到一位年近花甲的女性自沙发上站了起来。池恒展来不及打招呼,先把箱子轻轻地安放在地上,才直起了身,掏出湿纸巾擦了擦手。
“池董,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市博物馆的濮馆长,也是全国有名的陶瓷收藏专家,经常会出现在全国大型的鉴宝节目中。她只要说没问题了,下一步的手续一定会在最短时间内快速办理完成。”李行长看池恒展做完了一系列动作,才开口向池恒展介绍。
池恒展觉得这位女士很面熟,应该就是在电视节目中看到过,一头齐肩的卷发一丝不苟,少许白发隐于其间,气质文雅,气度沉稳,一架银丝眼镜后,眼睛温和有神,感觉是一位既严又慈的知识女性。他急忙伸出手去:“濮馆长,您好。今天有劳您了。”
濮馆长微笑着跟池恒展握了握手:“不客气,如果是真品,能亲眼一睹风采,这可是我一辈子的造化。”
池恒展笑笑,从濮馆长谦逊和蔼的态度中看出了一丝急切和隐忍的微妙。他知道收藏之人,一旦听到什么消息,往往是闻风而动,蜂拥而至,而今天,只有她一人,还极有可能是目前现世的第十件元人物情节青花瓷,在这种情况下,她不可能不激动。其实他的心情也是急切的,矛盾的。他想确认这件瓷器的真伪和价值,却又不情愿将它面世,然而,涉及楚飞扬的安危,他又不能不将它拿出来。可是他明白,再急,也需要办理一个稳妥的手续。
池恒展对李行长说:“李行长,之前说过的三方保密协议,您准备好了吗?”
“好了,好了。”李行长跟濮馆长事前交流时,也意识到了今天他也可能成为一个具有历史时刻的见证人,心情异常激动。他立刻从桌上拿起一只黑色的文件夹,打开来,递给池恒展,又说,“二位请坐、请坐,慢慢看。”
三人都落了座。池恒展仔细审阅着协议的条款,确定了他的要求全部得到了保证后,一式三份,他在上面逐一签了字,李行长随即签了名,濮馆长却看都不看就签了名字。
看到濮馆长利落地签完名,池恒展不由得说:“濮馆长,谢谢您的信任。”
濮馆长微笑着说:“如果客户要求保密,那么为客户保密,也是我们在做鉴定时的职业道德。”
池恒展没再说话,他知道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已经将自己的急切忍耐到最大限度了。他轻轻地打开了箱子,把报纸一点点地掏出来后,将“尾生抱柱”轻轻地自箱中取出,稳稳地放在了大茶几上。他看到濮馆长的眼中瞬间冒出了惊喜之色。
濮馆长迅速站起身,俯身靠近瓷罐,又把盖子打开,看了一眼又将盖子盖上,然后慢慢地转动着瓷罐,边转边看。足足看了十分钟了,她的神态又变得安详而专注,却看得池恒展心中开始打鼓。
看她刚刚的神色,这瓷罐应该很可能就是真品了,可现在又为什么看了那么长时间而一言不发?难道是一只高仿的赝品?他的心情渐渐地由开始的急切全部转成越来越深的不安,心跳声在他耳中变得越来越大,像是有人在擂一只直径长达十米的鼓王,声音沉厚强劲,一下一下震得他快要站立不住了。他感觉自己的背部开始有汗冒出,额头也有了凉丝丝的感觉,但他强忍着,神色上没有任何变化。在一旁同样悬着心的李行长的眼中,他平静、沉稳,俨然已经胜券在握了一般。
“濮馆长,您觉得怎么样?”李行长最终忍不住了,率先开口探问。
“哦。”濮馆长这才直起身,像是刚被人从梦中叫醒一样,深深地呼吸了一下,摘掉眼镜,按压了一下睛明穴。
池恒展看着她,试图克制住内心里的紧张,可他的手指正在微微的颤抖,他就使劲握了握拳。
濮馆长明显很激动,连连赞叹着:“太精彩了!太精彩了!不好意思,刚才看得有些入神,耽误你们时间了。”
池恒展笑笑没说话,他必须沉住气。
李行长听了她的话又激动起来:“您的意思,这个是真品?”
濮馆长肯定地点点头,说:“我敢拿身家性命担保,这是一件真正的至正十一年元青花!”
李行长惊叹地看着“尾生抱柱”,又小心地凑近了观看,口中说道:“濮馆长,您从专业角度,给我们说说吧。”
“这个罐是使用进口钴料苏泥勃青绘出的青花纹饰,整个青花纹饰主次分明,色彩浓艳,画面饱满,疏密安排有致,情景交融,浑然一体。人物的刻画线条流畅,神情生动自然。你们再看,这岸边山石的皴染酣畅淋漓,对水势的刻画,浊浪滔天,一泻千里,势不可挡,笔笔精到,相当完美。尤其是这一列小字‘至正十一年江陵地震妻文氏殁夫周德清祭尾生抱柱罐以示衷情’,文物是历史最有力的见证,它所呈现的事实,带着强烈的不容置疑的正确性,就比如这个,不仅证明了罐子确切的制造年份,还辅证了史料中所记载的元至正十一年江陵发生的地震是史实。更为珍贵的是,这个罐图文呼应,相当贴切。”濮馆长侃侃而谈,说到这里,看了看他们,“尾生抱柱的故事,你们应该都听说过吧?”
看到李行长和池恒展同时点头,她又继续说下去:“尾生抱柱的故事体现了尾生对心爱女子信守约定的坚定不移的决心,而这位周德清借典抒志,用以表示自己对亡妻的坚定不移的感情。真是绝世之物啊!”
池恒展想起了父亲对母亲那份爱的坚定,又想起自己和楚飞扬,心中不禁感慨万分,鼻腔里就泛起了一阵酸涩。他调整了一下呼吸,说:“谢谢您,濮馆长,麻烦您再给这个罐估个价。”
濮馆长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尾生抱住”,听了池恒展的话,她轻轻地摇了摇头:“无价之宝啊!”
李行长说:“濮馆长,您估个最低的价格吧,而且一会儿您在书面签定意见上也需要写上估价,否则,下一步的手续不太好办。”
濮馆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说:“元青花人物故事瓷,除了这件,已知的存世只有九件。二OO五年七月十二日伦敦佳士德举行的‘中国陶瓷、工艺精品及外销工艺品’拍卖会上,元青花人物故事瓷‘鬼谷下山’以1400万英镑拍出,加佣金后约为1600万英镑,以当时的外汇牌价,大概折合人民币约2.3亿,创下了当时中国艺术品在世界上的最高拍卖纪录。那个瓷罐高27.5cm,口径21.5cm,腹径34.5cm,足径20.6cm,你们看看这个罐子,比‘鬼谷下山’体积要大,还有个盖子,其他的可都没有盖子。而且,上次拍卖距今又过去近十年,文物的价值,与时间的增长是成正比的,而且往往是几十倍、几百倍于时间的增长。你们说,我该如何给它估价?”
李行长听得目瞪口呆,他看看池恒展,问道:“池董,您确定要用它抵押?”
池恒展很肯定地点点头,不是确定,是必须,为了楚飞扬。
濮馆长看着池恒展,态度恳切地说:“当年,因‘鬼谷下山’不能留存在国内,成为国内文物保护学家和收藏家们最大的遗憾,也可以说是一大恨事。池先生,你个人如何处理这件‘尾生抱柱’我本不该多话,可对于这样的稀世国宝,我只希望,你能让这个瓷器永远留在中国,不要再像“鬼谷下山”一样流失海外。如果你想卖出,请你第一个跟我联系,我会尽全力买下它,也绝不会让你在经济上有任何损失。”
池恒展看着眼前的濮馆长,一下被她真挚深沉的拳拳爱国之心所感染,加之这个瓷罐对他来讲更是意义深重,他又怎么会让它流失海外。他无法抑制内心汹涌澎湃的感动,诚恳地说:“您放心,濮馆长,这个瓷罐即便是一文不值,对我而言都有着重要意义,我会一直珍藏着它,绝不会把它卖给任何人,更不会让它踏出国门。”
濮馆长欣慰地点点头,对李行长说:“李行长,这件‘尾生抱柱’,参照当年‘鬼谷下山’的拍卖价格,我最保守的估价是2600万英镑,具体多少人民币,您换算一下吧,并且我愿意替池先生担保。”说完她又看着池恒展,希望池恒展能同意。
池恒展对濮馆长又心生出一份敬意。他知道,濮馆长一定是怕他万一最后还不了钱,会把这件“尾生抱柱”仓促卖掉,更怕会就此流失海外,才主动提出为他担保。为了安抚这位老人的心,他没有提出反对,就向李行长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手续果真如李行长所说,快速办理完成,借款一千零四十六万,抵押期二年。池恒展亲自将“尾生抱柱”封存起来,盖上三方印章,并亲手将其送进银行保险库,设定了密码。李行长答复他,由于大额资金调拨需要层层审批手续,将为他走快速通道办理程序,款项会于四十八小时后到位。
走出银行贵宾室时,濮馆长再度握住了池恒展的手,语重心长地叮嘱着:“池先生,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情。”
她手心里那深厚温暖的力量在池恒展的内心再度激荡起一股感动,像一阵暖流在他胸膛里冲撞跌宕。他紧紧地握住濮馆长的手,认真地说:“濮馆长,您放心,自小我的父母就教育我‘诚信为本’,‘凡有言,信为先’,别说这个罐子是我父母的遗物,就算是为了不让已故的父母因我蒙羞,我也会保护好‘尾生抱柱’的。”